“陌生人,你来自哪里?”
“你是首领?”
“是,我名穆克西。”
“我乃大明人,吾名项鹏飞,奉王命来此宣慰诸部。”
“你们是大明人?”
“如假包换!”
“是了是了,只有你们大明人能造出这样的大船。”穆克西似是陷入回忆,“大概二十年前,我跟随父亲曾经去过北关贩货。大明人啊,我是见过的,我记得你们大明人的盔甲不是这样的。”
“两年前,我也不曾想到会来到野马河畔,人会变,盔甲也一样。”
“项,你对我战死的族人表现出足够尊重,我是来谢你的。但你杀了他们,我会为此复仇!”
“那是你的事,我的仇家太多,不差你一个。”
“我要那伙达斡尔人,杀了他们,我们的仇怨一笔勾销。”
“本来没我什么事,但我莫名其妙被卷了进来,那么这个事必须由我来做主!”
“凭什么?”
“凭我人多枪多船多,我要保他,你能拿我怎么样?”
“......达斡尔人欺骗了你,你看到鹿群了,你不是要主持公道么?”
“你也在欺骗,你们真的损失了三十二头鹿么?见财起意罢了。”
“那就是没得谈了?”
“不能谈,那我们当下在做什么?”
“我死了十个族人!”
“你有多少族人受伤?我说的是被这种火枪打的枪伤。”
“九个!”
“子弹取出来了么?”
“这不用你管!”
“如果我不管,你的族人还会死。这是子弹,知道它是什么做的么?用铅做的,一种与铜铁相似的金属,但它有毒!”
“卑鄙!”
“要不要救人?要就抬过来,我这里有军医,就是专门治伤的人。”
半个小时过后,三名伤号被担架抬上旗舰,其他六个只是擦伤,烈酒清洗,上药包扎也就无碍。
旗舰里没有手术室,但好歹有两间房,有桌椅板凳,勉强可以用来做外科手术。
三名倒霉蛋的手术时间持续将近一个小时,万幸没有伤到要害,人都活了下来,但穆克西却看的满头大汗,额头青筋暴跳。
刀割人肉,烈酒一遍一遍的清洗,镊子深入肉中......
整个过程极为血腥,那人疼的死去活来,甚至小便失禁。
穆克西也清楚,即便那子弹没有毒,东西嵌在肉里也会腐蚀血肉,流脓生疮。
大明人杀了族人但也救了族人,可以确定大明人确实没有敌意。穆克西有些后悔,当初与大明人的使者多说几句就好了,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
夜晚凉风徐徐,野马河畔支起六座牛皮帐篷,帐篷是项鹏飞命人搭建的,但住的却是达斡尔人同虎尔哈人。
本次事件的脉络很清晰。起因于达斡尔人恃强凌弱,弄了人家的鹿。虎尔哈人最初只是要讹诈,后转为复仇,又由复仇转为杀人夺财。
该事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也包括项鹏飞,嘴里说着不要,实则巴不得麻烦上门,不然他折腾个啥,真的在做圣母么?
曹爽安排人兜了几网鱼。
黑水之所以称黑水,并非因为江水浑浊而是因为两岸以及河床是黑土地啊。事实上江水十分清澈,黑土滋养万物也包括水里的鱼。
汉人没有鱼叉技艺但论夏季捕鱼,却甩了那乃人不知多少倍,因为有渔网。
大鱼之肥,一尾足够三五人饱餐。
船中有玉米酿,贡献十坛,达斡尔人三坛,虎尔哈人五坛。两部中间驻扎着瀛州大兵,以防有变。
一堆篝火旁,穆克西同巴尔达齐大眼瞪小眼,激烈争吵,得亏佩刀都被收走了,不然又是一桩血案。
吵累了就喝酒,酒在这极北之地乃是绝顶奢侈品,土着人爱喝又舍不得喝,今日有人请客,这就口里不能停。
酒过六碗鱼啃了半条,几人脸色红润。
项鹏飞就问穆克西,“你们虎尔哈人不是定居于嫩江、松花江么,怎么来了黑水?”
“逃难!”
“怎么回事?”
“建州的罕王来抓人,不臣服就去死!许多村屯都毁了,人口被掳去建州。我不想给人做奴才,就逃,向北逃。”
项鹏飞转头看向巴尔达齐,语带讽刺,“这就是你敬仰的罕王?”
巴尔达齐不服气道,“可我听说建州罕王招揽族众,去了就封官分房子分女人,大家伙一起富贵。”
“哈!你还真是个蠢货!”穆克西嘲讽道,“狼吃肉狗吃屎,都去做狼,狗从哪里来?你以为去了做狼,实际上是给人做狗!”
“你神气什么,逃跑还威风了?你被人打,凭什么跑到我达斡尔人的地盘上撒野?”
“达斡尔人的地盘?我呸!你们有罕王么?有头领么?”
“不要吵!”项鹏飞示意两人闭嘴,“穆克西,我知道建州的一些消息,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建州征服的村屯要向罕王纳税,一个猎户年征貂皮一张,可对?”
“是的。”
“牛马羊也要征税,大概一个村屯的两成至三成,可对?”
“是的!”
“屯中壮丁要编丁入旗,听从罕王征招参战,可对?”
“……没错!”
“那么你知道他抓丁是要同谁打么?”
穆克西不太确定道,“要扩大地盘吧,还能有什么。”
项鹏飞指了指自己,冷冷一笑,“他要同我大明打!”
闻言,巴尔达齐缩了缩脖子,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酿的,认错了人,拍马屁拍到了仇家头上。
穆克西看向巴尔达齐,“那正好,宰了他,我们少了个敌人。”
“穆克西,你找死!”
“不要吵!”项鹏飞的嗓子有点哑,又问穆克西,“就我所知,建州会对各屯长进行赏赐,也会有建州商人向北贩货,那么你知道建州人手中的货物从哪里来么?”
“从你们大明来,建州用皮货人参牲畜换来的。”
穆克西从怀中掏出几枚银币,在巴尔达齐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么?这是银币,你有么?用它什么东西也可以买!”
巴尔达齐确实还没有见过银币,因为第一次行商便险些全灭,只能撇着嘴不说话。
项鹏飞有些无语。
“这些银元也来自我大明,头像是我大明皇帝陛下,具体来说,是我大明瀛州铸币厂铸造的。”
“巴尔达齐,你也听到了,你想交易的一切我都有,建州人没有的我也有。”
巴尔达齐却高兴不起来,“可我没有皮货了!九个村屯的皮货啊,都被这个土匪抢走了!我回去怎么交代?”
“你杀了我的人抢了我的鹿,还有理了?我弄死你!”
“都闭嘴啊!”项鹏飞的嗓子彻底嘶哑了,“老子最后说一次,你们的皮货我都收了!各自回去算一下损失,人命、马命、鹿命……都特酿的算上。”
“遇到你们算老子倒霉,老子这次不赚钱反而贴补你们一些,你们也特酿要知足!要不然我让开道路,你们继续厮杀?”
“还喝不喝?不喝就都走!”
巴尔达齐把头一闷,“我跟着你走,去永宁涨见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达斡尔人同大明人就是朋友。”
“哼,吹大气,我可没听说达斡尔人中有你的大名!”
“你等着看,早晚我的名号会响彻黑水两岸!”
穆克西不去理会巴尔达齐,而是举起酒碗邀饮。
“项,你来此就不走了么?就为了收购皮货?”
“怎么会?土地、山川、河流、森林,到处都是财富。那乃人没有渔网,我们卖他。乞列迷人缺少铁箭头,我们卖他。漫山遍野皆是木材,但你们却住着简陋的房子或者帐篷,我们可以卖你们斧头、钢锯,建更大更保暖的房子,用铁锅炖肉用水壶煮茶,晚上钻进热炕头暖被窝压着女人造娃。”
“去永宁看一看吧,就知道我有没有在骗你。”
忽勒翻译过后,提醒二人。
“建州罕王算个屁,不如我家瀛王殿下一根毛。我原是乌拉部人,被建州人抓去做放牧的奴才,丢了头牛怕被打死,这才逃到汉地改投瀛州。”
“我现在怎么样,我是有百多名弟兄的连长,年俸八十块银元,军服四套、盔甲一套,都是军中配发。建州给的起么?跟着建州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没前途。”
“我跟你们说,永宁收购皮货,出价起码要高出建州三成,日后还会有沿江收购皮货的商人,将来黑水还会建大城,不输于大明内陆的大城,几万人居住的大城,建州土城算个什么。”
“你们慢慢聊,某不胜酒力,就先睡了。忽勒,要款待好两位首领,酒随便喝!”
不能再喝了,项鹏飞自问酒量还可以,但却比不了这几个酒桶。
忽勒,他还是信任的,落籍瀛州本岛,娶汉人女子为妻,子女两个。由他与两个家伙沟通,效果会更好。
这一天真是有够累的,感觉心力耗尽。
回到船上,安排好值夜,项鹏飞叫过几位参谋。
“穆克西、巴尔达齐,都是值得团结的对象。穆克西迁徙而来没有根基,巴尔达齐为商谋利渴望权势。你们要仔细调查,制定出一套方案来。”
吩咐完,项鹏飞便倒头沉沉睡去。
这一夜平安无事。
船上的酒被喝光,达斡尔人同虎尔哈人睡的人事不省,想要拼命大概也只能在梦里了。
日头偏中,帐篷方才拆解完毕,船只调头返回萨尔温。
为了避免两伙人再打起来,项鹏飞将穆克西同巴尔达齐都请到船上,陪着他。两支马队也一个在黑水左岸一个在黑水右岸。
船只逆行艰难顺流却快,不半日便抵达萨尔温。
项鹏飞站在船头,只见两艘三桅补给船泊在栈桥,栈桥上数人临江翘首迎接。
仔细看,项鹏飞眼球突出,险些掉在地上。马上传令全军整理军容,便自己个也用力拍打身上灰尘,整理袋扣,还拿毛巾擦了把脸。
船只靠上栈桥,项鹏飞几个健步下船。
“杨师,学生有礼!”
“免了免了。”杨家春上下打量项鹏飞,感慨道,“不避艰险、为国为民,方显男儿本色。永宁将士劳苦功高,殿下特遣我来慰问尔等。”
“不敢不敢,此人臣应尽之本分,殿下于我有再造之恩,何敢称功?”
两人叙话片刻,一队骑兵从右岸赶来,江对面还有一队骑兵影影绰绰。
杨家春好奇问道,“这是?”
项鹏飞嘿嘿一笑,“正要向杨师介绍。”
“这位乃虎尔哈首领穆克西,这位乃达斡尔首领巴尔达齐。”
“二位, 杨师乃我大明瀛王府大承奉,奉王命特来巡抚北疆!”
穆克西同巴尔达齐对大明官职一无所知,但看项鹏飞对这人如此恭敬,自然也能猜到眼前人是位大人物。
各自见礼,杨家春不明情况也不好多说,客气几句之后,众人进入营寨。
此时的萨尔温就是一片大工地,尖木栅栏围住,勉强可称村寨。
安顿两位来客歇息,又派人接应两家族人,项鹏飞这才与杨家春关起门来说话。
将野马河一事汇报过后,杨家春眉眼见笑。
“你做的极好,若能使二人为我所用,于拓殖黑水大有裨益。说一说你打算怎么做?”
“卑职还没有想好,原打算将二人送至永宁,与柳敬开商议如何来着。杨师来了,自然一切由您做主。”
“我两眼一抹黑做什么主?你二人商议就是,如需我出面,你只管对我说。”
“那……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按原计划,学生将于半月后进抵伯力,建城地址已然选定,只等破土动工。北疆夏短冬长,时间不等人,学生返回永宁一来一往时间就耽搁了。”
“如杨师不介意,您带着他们两个返回永宁,与柳敬开商议如何处置,学生则继续留驻萨尔温,而后前往伯力,您看怎么样?”
“可行,只是我看黑水两岸尽是沼泽,陆路不便,不如改乘船只前往永宁。”
“好,我去同他们说,想来没有问题。”
第二日,萨尔温大阅。
如永宁例,论功受赏,颁发诸般抚慰品。
将士横排纵列,山呼海啸。
‘明军威武,忠君爱国!’之声震荡山谷,回音不绝。
巴尔达齐与穆克斯算是贵宾,全程观瞻,这就羡慕的流口水。
甲胄亮白如银,刀枪林立,服装无二色,整齐如一。
再看人家这流程这礼仪,以及赏赐诸物,无一件不令人艳羡。尤其那盔甲,刀劈一条印箭射一个点,防御力简直没有天理。
这一刻,大明的强大在二人心中具象化了,将这支五百人的队伍脑补为五万人,五十万人......毕竟大明有那么大那么多人。
他们万万不会想到,数年之后,达斡尔同虎尔哈子弟将高举这面军旗,杀穿西域,屠城灭国,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索伦骑兵,国之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