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凌若可终于松开谭佩诗,抬手擦着眼泪。
“我要回家。”她低低地说,声音一片沙哑。“家里黑着,擎风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若可!”谭佩诗大声叫她。
“佩诗!”凌若可更大声地叫回去,红肿的眼睛看着好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要回家!”
谭佩诗回望她许久,终于慢慢地闪开。
凌若可抬手擦去脸上的泪,对她们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她精神恍惚,视线迷蒙,一级一级地走下楼梯。
“若可!”
谭佩诗大叫一声,眼看着她滚下楼梯。
谭妈妈也赶紧跑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下楼梯。
两个人正在查看若可的伤势,突然有个男人从下面冲上来,拨开她们,抱起若可就要走。
“你想干什么?”谭佩诗急忙一把拉住他。
“我要送她去医院,你们也跟上吧。”说完甩开她的手就蹭蹭地下楼了。
“佩诗,我去锁门,你赶紧跟上去!”谭妈妈急忙转身回去锁门。
谭佩诗也顾不得哭了,擦擦眼睛飞快地追了上去。她怕那人抱着若可跑了。一股脑冲到楼下,途中差点也摔下楼梯。幸好,那人刚把若可放到后座,自己正往驾驶位钻进去。
谭佩诗急忙冲过去,拉开后车门坐进去。她还没坐稳,那人就发动了车子。“等一下,还有人!”
那人骂了一声,但还是把车子停了下来。
谭佩诗将若可扶好,靠在自己的肩上。看着她额上的血,心里慌得厉害。
谭妈妈坐进去,车子就飞驰起来,一路飞到了医院。
司机下车,一把抱起若可就往医院里冲去。
直到医生宣布,若可只是皮外伤,不严重。但是因为哭得太久,有些虚脱,建议在医院休息一晚。
等医生说完这些,谭佩诗就晕倒跌落在地。
顿时,又乱成一团。
……
A市。
如明月依着苍唯我,正在看财经频道。
突然,苍唯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霍地站起来。“喂……把人看好,否则拿人头来见我。”
挂了电话,他重重地坐回去,脸色很难看。
他让人带凌若可回Z市的事情,如明月是知道的。虽然没听到那边说什么,但凭他的回答就知道肯定是凌若可出了点问题。估计,是打击太大了吧。
如明月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忍着胸口,蚀骨的疼痛。一转身,就带上浅浅的笑容。“别气,喝杯水吧。”
她没有说出任何劝说的话,她知道,他不需要,也不允许她发表意见。
苍唯我接过水,仰头一口喝了。他自己也不明白,看到凌若可痛不欲生,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可为什么听到她伤心过度坠下楼梯,他心情这样烦躁?
如明月自己端起水杯,正要喝,突然他把杯子往地上一甩,一伸手把她的杯子也给扫落在地。她愕然看着他。
苍唯我霍地站起来,拿起外套,拉开门走出去,狠狠地甩上。
如明月看着甩上的门,苦涩一笑。苦与痛都在心底,她没有资格喊累喊疼。
因为,这是她的选择。
……
同一个病房,一对好姐妹同时陷入了昏迷。
谭妈妈坐在两张病床的中间,都愁白了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直抹眼泪,可越抹就越多……
或许是身体好一些,又或者是接受打击早一些,谭佩诗比凌若可先醒过来。一醒来,就看到老人家正趴在床边睡着了,眼底还是红肿,脸色特别的憔悴,眉头打了好多个结。
谭佩诗的眼泪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但是她不断地深呼吸,把眼泪给吞回去了。
看着母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沉浸在悲伤中了。傅培刚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她哭死了他也不可能回来了。可是爸爸早早就去世,现在女婿没了,她要是再一蹶不振,母亲还能活吗?
她吸吸鼻子,母亲却一下子就惊醒了。
“妈……”谭佩诗低低地喊一声,努力地露出笑容。
谭妈妈摸摸她的脸。“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妈,我没事。妈,对不起……”谭佩诗又慢慢地流出了眼泪,觉得太对不起母亲了。
不应该让母亲知道这个噩耗的。可是当时她一个人,若可又不在,她只能告诉母亲。
谭妈妈笑笑,理着她的发。“傻孩子,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只要你好好的。妈妈就觉得什么都好了!”
但是想到那么好的女婿,她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谭佩诗抓住母亲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妈妈,以后我们母女住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先前母亲想给他们年轻人腾私人空间,说什么也不愿意一起住。说本来小傅就不常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有个老人家在中间隔着,多不痛快!
“好,好!”看到女儿总算是好了一些,谭妈妈心里的大石头才暂时放下了。
母女两相视一笑,虽然痛苦还那么的深,但生活需要坚强起来。
凌若可的情况要比谭佩诗糟糕得多。
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也太沉重,她一下子被打倒了。她不止没有清醒过来,反而开始发高烧,高烧持久不退。医生都担心她的脑子会烧出问题来。
她似乎将自己囚禁在了自己的梦里,不愿意醒来。不断地发出呓语,但怎么也不肯恢复意识。医生说她给自己下了自我暗示,不肯醒来。长久下去,会有性命之危。
谭佩诗母女都急坏了。谭佩诗每天都在她耳边说一些鼓励的话,希望她能够听到,能够重新唤起她对生活的希望。
她说得口干舌燥,声音地嘶哑了,床上的人还是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幸好第三天,凌若可慢慢退烧了。到了下午,她就醒过来了。“佩诗,我想去看看擎风的墓地。”
她的声音嘶哑,低得几近听不见。
“好。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谭佩诗摸摸她的脸,忍着眼里的液体。若可身体很虚,她不能再惹她哭了。
凌若可眼神还有些涣散,神情呆滞。“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那就要看你自己了。你把心放宽,好好地睡觉吃饭,很快就能出院了。”只是,这心如何放宽,她却是不知道的。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就空了。那么宽与窄,还有什么不同?
凌若可却认真地点点头。“好。”
又在医院住了两天,凌若可就出院回家了。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治,她就是在医院躺着也没用,医生就允许她出院了。
凌若可坚持要回他们的家,说什么也不肯到谭佩诗那边去。
谭佩诗放心不下她,只好包袱款款,跑到她家里去陪着她。
烈士的墓地都在部队内,不是想去看就能去看的,还要先获得批准。谭佩诗被凌若可催着打了电话,部队安排她们第二天可以去看。
她们是早上离开医院的,所以还有一整天的时间要消耗。
凌若可躲进房间里,接着敲键盘。因为心里的伤,她的小说也虐得厉害,好几个人都被写死了。她下午更新的,不到几分钟,留言区就一片惨叫。看着他们的惨叫,她心里疼得厉害,却觉得这种疼是自己需要的。
但是她还记得答应了谭佩诗的话,该吃饭吃饭,该睡觉就睡觉。只是吃多少,是否睡着,不在保证的范围内。
一整天,她都在边写边哭,到后来都有些脱水了。
谭佩诗不得不把她从电脑前拉开,逼着她在沙发上好好地坐着喝水看电视。电视节目被调到了娱乐频道,是一档挺搞笑的节目。换了以往,两个人早就笑成一团了。这会却都像是孩子没看懂似的,没有一点反应。
无奈,谭佩诗只好做了晚饭,吃完了就拉着她出门去消食。
两个人默默地走在路上,谁也不说话。连空气,都似乎带着窒息的味道。
“佩诗,我现在还觉得,自己在一个可怕的噩梦里。我太困太累了,所以还没从梦里醒过来。等我休息好了一睁眼,就会听到擎风温柔的声音,看到他温柔的笑容……”凌若可看着马路上来回的车辆,有些失神地说。
谭佩诗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肯说心里的想法,那就说明她已经开始接受现实了。她苦涩一笑,差点又湿了眼睛。吸一口气,哑声回道:“我也是。刚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都是一伙坏人,都是联合起来骗我的……”
最初那种蚀骨疼痛的感觉,又一下子鲜明起来。她含着眼泪,再也说不下去了。
又沉默了一会,她才接着说,但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若可,我多么后悔没有早些要孩子。如果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一定早早地给他生个孩子。至少有孩子陪着我,我能活得更坚强些。现在、现在如果不是为了我妈妈,我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这种感觉,太疼,太疼了……”
凌若可深有共鸣,她想笑笑,却先流下了眼泪。她吸着气,哽咽着说:“佩诗,我比你更后悔。我甚至没有跟他做过那件事,更别说孩子。午夜梦回,我总后悔得挠心挠肺,恨不能回去重来一次。”
两个人泪眼朦胧地看着彼此,慢慢地抱在一起。这残忍的打击,将她们紧紧地绑到了一起。只有彼此互相支撑,才能有力气面对剩余的人生。
“若可,以后我们一起过吧,还有我妈妈。”
“好。然后我们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一起把他养大。他虽然没有爸爸,但是有两个妈妈疼爱他,也会很幸福的。你说好不好?”
“嗯。我想要个男孩,你呢?”
“我也是。”
“……”
当夜,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一起辗转反侧,一起哽咽落泪,直到天亮起来。
第二天,部队派了车来接她们两个。毕竟,不是什么人什么车都能够进入秘密的特种部队的。
凌若可从坐进车子那一刻起,就头靠着车窗,怔忪地看着窗外。她不敢闭眼睛,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过去,那太疼了。窗外飞掠而过的景物能够分散注意力,她也可以借此将脑子完全放空。
谭佩诗的情况也差不多。车子里,谁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窒息般的沉默。
当看到军区的大门,凌若可终于开始回神。她像一个孩子到了一个梦想已久的地方,恨不能将所有的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要记住这个地方,这是擎风最喜欢的地方,有他厚实的记忆。
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来了。
这里并不安静,能听到发力时的吆喝,还有枪声……
远远地看到那些在格斗的人,她不由得想象擎风跟人格斗的情景,仿佛真的就在眼前……
墓地,永远都是荒凉而悲哀的。哪怕料理得再好,也是一样。因为活着的人,心里已经荒凉了。
偌大的一片墓碑林,密密麻麻。每一块碑下,都躺着一个英雄,他们曾用热血维护这些普通人的平静生活。如今,他们的身躯长眠地下。他们的英魂,是否陪在亲人的身边?
凌若可的腿一直在打颤,软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甚至听到了乌鸦凄凉的叫声,一声一声在耳边回荡。
谭佩诗的情况比她好一点点,所以急忙伸手扶住她。
终于,她们停在了墓碑前。霍擎风与傅培刚的墓碑是毗连着的。两个人各自站在自己男人的墓碑前,无语凝噎,唯有泪如雨下。
凌若可就这么站着,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许久也没动一下。照片上的人五官俊美,犀利的目光,只是严肃没有笑容。可是她知道,这样冷峻的脸可以多么的温柔,那是属于她的温柔……
缓缓地,凌若可伸出手来,描摹着照片上的容颜。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只是指尖一片冰冷,再没有让她安心的温度。
眼泪急剧地流下,腿软软地跪落在地。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有着宽厚的怀抱,刻骨的温柔,灼热的温度……如今只有这样快冰冷的墓碑,不言不语。
“擎风……”她喃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终于放声大哭。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她仰天长问,却没有人给她一个回答。爸爸妈妈死了,擎风也死了……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跪在旁边的谭佩诗听了,也缓缓地闭上眼睛,那也是她想问的。这就是生活的残酷,受了折磨,连一个答案也寻不到。
凌若可哭得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要离开的时候,她抚摸着照片中的人,喃喃说了一句:“擎风,我们回家。”
然后,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