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市商铺林立,来往客商络绎不绝,有操着不同于中原语言的西域人、齐国人,以及夹杂在人群中的妖族,他们大多敛住了自身气息,看起来和人族无异。
买好了一车子的酒,安九黎和李剑山来到一家茶铺里坐下来,各自吃了一点糕点,听着堂中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老者弹着三弦,用长安官话唱着一些仙人的故事。
安九黎听得很入迷,他见惯了练气士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他都身处其中,作为见证者和参与者,每次都是心惊胆战,生怕沦为他人的垫脚石,好在,命运对他并没有太多不公。
当初他抱怨自己的遭遇,是老天爷的偏私,然而现在,回过头来,他释然了很多。
他知道自己过于矫情,像是上一个世界活着的很多人一样,躺在时代馈赠的温柔乡里,畅想着不切实际的未来。
周琦、孙千秋、陈泰、阳谷四灵,他们又该去抱怨谁?他们已经永远也不可能开口说话了。相较于自己,何不就此知知足?
安九黎饮一杯酒,蓦然笑着。
“李冬官,我欣赏你那种随遇而安的达观,躲在坐忘谷,等着后辈剑修向你讨教过招,只怕到现在为止,你还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对手吧?我想你一定很孤独,孤独求败那种,人家说高处不胜寒,其实像你这种境界的剑修,慢慢也就习惯了待在高处的那种寒冷,有人说,与其自己参悟剑道,不如就拜你为师,近水楼台,顺便学你的剑道,可我觉得,你的剑道,举世无双不假,可我学不来,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一门巫山的基础剑法,我就需要练习三四年,我不觉得那个过程又多艰辛,让我真正觉得失望的,是自己差到不能在差的悟性,我的天资并不佳,勤能补拙这个词,可能对你没有什么概念,可却是我一直坚守的信条,你可不能笑话我!”
李剑山笑道:
“根骨天资,是老天爷给的,人人都说我剑道造诣高,根骨天资卓绝,可我当年拜师学剑,所付出的比常人多不知道多少倍的努力,外人却只字不提,这对于我来我说是不是不够公平?一句简单的天资好,就抹杀了我所有的辛苦,可我又不能跟别人理论,如果这样的话,别人又会说我得了便宜卖乖,还是那句话,坊市传言那种东西,听听也就得了,别太当真。当年初学剑,我跟你差不多,我又怎会笑话你?”
“那我可就放心了。”
说书人在讲剑祖洪纯钧一剑开山,收徒立宗的故事,那座山就是首阳山,剑祖洪纯钧本是凉州人氏,云游天下,拜访各路宗门,最后于首阳山开宗立派,洪纯钧一剑劈开首阳山,其用意是为了纪念商末的两位先贤,伯夷叔齐,他们是最早在首阳山结庐而居的修士。
凉州苦寒,剑祖一人,使凉州闻名天下,至今那首阳山,依旧是宁国排名第七的修仙大宗,虽不能和道门三山相媲美,可首阳山弟子大多出仕朝堂,混迹江湖,剑祖之后,鲜有飞升弟子,而在江湖上,却流传着,凉州修士多豪侠的称誉,朝堂上,凉州士子多忠直之臣,江湖上,出身凉州的练气士,多是任侠之辈。
安九黎笑问道:
“你与剑祖相比,谁更胜一筹?”
李剑山摇了摇头,说道:
“你可真是看得起我,剑祖何人?他的剑道天下闻名,是当代修仙界主流剑道,我不过就是给剑道一途添一些边角料而已,剑祖在剑道上的成就,不亚于儒教之于尚仲,术法之于张道陵。”
安九黎淡然一笑,这明显是在自谦。
据安九黎所知,李剑山已经是剑道的代名词,一提起剑道,大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李剑山。更何况,他还是继邹奭之后,最富盛名的占卜大师,甚至很多方面,他都已远超邹奭,自成一家。在稷下学宫,连大祭酒嵇仲叔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居然说自己是边角料,这得让道门三山不知道多少真人、道祖自惭形秽。
安九黎忍俊不禁,呵呵一笑。
“都像你说的,我辈练气士要后继无人了。这天下真该交给魔门。”
李剑山不以为然,道:
“魔道魔王至今还被压在昆仑山下,现在一群散修魔徒掀不起什么风浪。道门后继无人这话可不兴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五个陆地神仙,他们无一不在潜心修炼。至于以后,等进阶陆地神仙的练气士只会多,不会少。”
“那你有没有可能飞升?去往仙界?”
“这个谁又能说的准,靠的是机缘和功德,我现在功德不够,也只进阶到化玄境初期,还在努力巩固修为,飞升之事,现在计较太早。”
李剑山似乎有些失落,修行一途,并不像凡人看起来那么容易。李剑山大概也是觉得有些累了,安九黎早听说他和林月晚的事,也不知道李剑山此时,是否因为想起了林月晚才会这样,毕竟对于他来说,在这个世上,能使他牵肠挂肚的,也就只有那个剑阁女子了。
“对了,你打算怎么办?现在神羽司已经覆灭,虽然玉璇玑仍旧没有消息,可那个搅弄风雨数十年的神羽司,终究是被灭了,倒也是一件大好事,那玉璇玑,十有八九是在北齐,即便那天阶法宝就在北齐,他们也不会承认,朝廷封禅一事,只怕不得不搁浅了。”
“玉璇玑没能追回,像你说的,朝廷的封禅可能不得不因此停下来,我还是想回到巫山,在那里继续修行,那李冬官你呢?”
“我当然是回我的坐忘谷,继续和曲老头下棋去。”
安九黎从陈泰那里听说过气运之剑断崖,李剑山口中的曲老正是断崖剑侍。
“我可不像你,我修为太低,资质太差,剑道修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日都不敢懈怠,以后剑道上有什么不懂的,还要仰仗你多点拨点拨我。”
“好说,好说。”
二人走出茶铺,往大街上而来,街头上人山人海,远处禁卫看守的城门口,有许多人攒集在那里。安九黎让两个少年牵好牛车,和李剑山二人来到城门口,张贴的布告上写着:
靖武四十二年,帝崩于寿仙宫。谥号圣武体道敬文德孝昭皇帝,庙号太宗。奉皇帝遗诏,太子燕启祷即位登基,改年号承顺,大赦天下,咸使知闻。
安九黎望了望李剑山,他像是在冥思着什么。
“这真是赶巧了,神羽司一灭,咱们的靖武皇帝就驾崩了,这个好消息他老人家不知道有没有获悉。”
李剑山忽而一笑,神情中难掩无奈。说道:
“封禅怕是要搁置一段时间了,现在皇帝驾崩,新帝登基,封禅的事,肯定是要往后推的。只要朝廷不再提封禅之事,北齐必然不会再侵扰边境,这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以后能安生一点。”
“也不知道燕王怎么样了,上次白岳山运送玉璇玑的就是他,当时南宫星夜率神羽司突袭飞舟,听说燕王身负重伤。”安九黎道。
二人来到牛车边,吩咐小童牵牛赶路,安九黎一路送出长安,两人相互拱手道别,蜿蜒的官道上,一直到三人一车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安九黎这才转身往回走,在这里,当初他送别了安思云,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又送李剑山离开,其实心情都是差不多的。
送别李剑山三个月后,朝廷下旨命越王世子进宫朝见新帝。越王此时危在旦夕,燕双贺在王府里深思熟虑了好几天,明知道这可能是阴谋,可他还是打算走一遭。
不为别的,越王就在长安宫内,如果他不去,是为不孝,另外,还有可能领一个抗旨的罪名。
越王早年跟随靖武皇帝多次出征南梁,朝中好友亲信颇多,这次皇帝病危,召见越王入京,早有传言想要改立越王为太子,因此,这运送玉璇玑的头等任务才落到了他的头上,坊间传闻,吴王燕启祷崇文偃武,朝廷封禅册封吴王为太子,其实就是想给吴王一个安定的天下,可如果封禅出现意外,帝国继承人非越王燕启钧莫属,他文武兼备,能够继续奉行当初管公衍提出的拱卫京师三策。可如果是吴王继位,就不好说了。
燕双贺命人招待送圣旨的钦差,把那好似烫手的圣旨扔在了桌子上,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时间焦头烂额,不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