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走入屋子,燕双贺下意识以为是王府里的仆从,回头道:
“怎么回事?谁让你进屋子里的?”
等他回头一看,发现是府邸琴师孟玉娇,燕双贺手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原来是孟姑娘,坐吧。”
孟玉娇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脸笑意,她最近一直在王府临水阁教授燕琦和安思云两个小姑娘弹琴,临水阁依水而建,是王府最高的一座阁子,燕双贺早年喜好结交,左密云游至南越,当时他已经在南越颇有名气,称得上是青年才俊,见到这座依水而建的高阁,留下了一句诗。
楼阁宜佳客,江山入好诗,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燕双贺对这首诗大加赞赏,尤其是南风一词,这明摆着指的就是南越。
他特意让左密把这首诗写了下来,装裱起来,挂在了楼阁第一层。但凡有客人来,燕双贺总是会大赞特赞一番。
临水阁因此也就声名在外,几乎南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个姑娘现在都还在练琴,孟玉娇闲来无事,她在阁楼里养了一只灵宠,一只鹦鹉,这鹦鹉大概是燕双贺调教的,只会说世子殿下万福这一句话,孟玉娇试着教给它一句余丘槽的诗,可惜这鸟儿它学不会,孟玉娇有些犯难,她也是跟这鸟儿较上了劲,于是就提着鸟笼子来找燕双贺。可没想到,这刚踏进门,就触了眉头。
孟玉娇把鸟笼子放在一边,抓着罐子里的谷物喂食,说道:
“这鹦鹉听小郡主说是个灵宠,可怎么这么愚钝,教了这么久,几个字也学不会,就只会天天喊世子殿下。”
燕双贺无心搭理什么狗屁灵宠,端起杯子想喝水,送到嘴边才发现杯子里空的,孟玉娇见状,嫣然一笑,挽袖沏了一杯茶水。这茶是白岳山的灵茶,尤其对练气士大有好处,孟玉娇本就是新安郡人氏,对这灵茶早有耳闻,偶尔尝了一尝,果然使人神清气爽。
“世子何事烦恼?我来南越这几年,你可从未像今天这样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说出来比憋在心里的要强。”
燕双贺默不作声。
“王爷上次奉旨入宫,现在还在长安养伤,我听传言说,神羽司已经覆灭,也不知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世子难道是为了这件事而烦心?”
燕双贺点了点头,说道:
“孟姑娘果然是冰雪聪明,我爹他到现在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新帝登基,改年号承顺,这个时候召我入京,你说说看,这朝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孟玉娇一边给那灵宠喂食,一边笑道:
“王爷作为圣上第六子,虽为庶出,可为宁国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一点,你知我知,全天下人都知道,当然,吴王殿下也是心知肚明,现在吴王顺位继承大位,又怎会不忌惮咱南越?此次命你入京,其实就是为了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你不去便是抗旨。”
燕双贺摇了摇头,说道:
“抗旨的罪名事小,如若以谋反论处,那可要牵连九族的,那楚垣梁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吴王的手段比起先帝来说,只怕会更为狠辣。”
孟玉娇笑了笑,问道:
“那你有那个心?”
燕双贺沉思良久,他本就是个练气士,对气运之说略有所知。他诚恳地说道:
“没有,南越太平比什么都重要,我虽为皇亲贵胄,可我自小在仕途上就没什么大的追求。”
孟玉娇道:
“既然如此,你还是去的好。”
燕双贺想了想,又开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他停了下来,悠悠道:
“让我入京这事,十有八九是程奉章那老狐狸的主意,就是想趁机敲打我一下。我这一回入京,不能心怀忐忑的去,当然也不能空着手去,我这一趟,虽为虽为奉旨入京,可也得做足给新帝朝贺的样子,做个天下人看,更是给程奉章那个老狐狸看,我南越世子,燕双贺,没有谋逆之心,你看这样如何?”
燕双贺忽而看向孟玉娇。
“世子想的周到,小女子自愧不如。”
燕双贺一展愁眉,笑道:
“孟姑娘非一般女流,本世子应该给你点赏赐才对,说说看,有什么想要的,像什么珍珠玛瑙之类的,府上有的是,耳环项链手镯之类的女眷用物也不缺,还有,你要觉得倦了,给你休一段时间的假,南越名山大川有的是,我派人送你出去散散心。”
“多谢世子盛情,这些都用不着,我只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
“临水阁那幅左密碍眼的诗能不能拿掉,你难道不觉得余丘槽的诗更好一些?”
燕双贺不懂这些,他所知道的是,左密出身道门正宗,不像余程那种纯粹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看起来斯斯文文。较之于左密,余程多了几分书卷气。在他眼里,余程那些无病呻吟的词句,却有不知道多少女子就吃这一套。
现在燕双贺没工夫计较这些,说道:
“你说好就好,换了。等这事完了,我再跟左中丞亲解释,我想他也不会介意这些。现在新帝登基,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还指不定是谁入主中书省。”
听到燕双贺也喜欢余程,孟玉娇莞尔一笑,说道:
“我这里有余程的诗集,我可以送你几本,是我特意从长安带过来的,整天读那些什么《冲虚真经》、《黄庭经》之类的,你不头疼?”
燕双贺笑道:
“这些都是我师父玄道真人教给我的,怎会觉得头疼。余丘槽也是名士,你要真给,我也不拒绝。”
孟玉娇显得有些失落,撅着嘴逗弄那只鹦鹉,说道:
“那还是算了,我花了好些积蓄买来的书,珍藏用的,给你了,你也不一定读。”
燕双贺一边笑着,一边坐下来,说道:
“行吧,那我自己买。”
“你此次入京,只怕凶多吉少,如果世子决意要守护南越太平,入京以后与王爷在朝为官的好友,还是尽量保持距离,以免让新帝放心。”
“这个我也想到了,入京之后,我就只住在驿馆,推病不见任何人。”
“如此甚好。”
想好之后,燕双贺一边吩咐下人把张贴在临水阁的诗作换下来,剩下的就交给孟玉娇去张罗,另一边,他让王府的管事准备厚礼,说明了不日就要进京朝圣,进京朝圣这种事,王府里的管事操持过很过此,此次与以往不同,燕双贺特意吩咐管事,礼品要准备得足够丰厚。
十天后,按照旨意,燕双贺和随行的车队一起,乘马往长安而去。
这件事几乎轰动了整个长安,安九黎从巫咸街出来,道观里的老者见安九黎这一次主动跟他这边购买了通行符箓,比起往常客气了很多,这并不是因为安九黎良心发现,而是他久在巫山修行,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他一概不知,为了从老道这里了解一些时事,安九黎这才花了一些散碎银子,一次性买了十多张的通行符箓,顺带就跟老道聊了起来。得知南越世子奉诏入京,在长安屈身下榻驿馆,闭门谢客。
朝廷允许越王回到封地,一路上就由世子燕双贺亲自护送。
越王燕启钧身中神羽箭,回到南越,数月后便不治身亡,燕双贺承袭王位,成为了南越新的主人。
老者说完这些,安九黎若有所思。其实他多少能体会到,朝廷的旨意其实就是在试探,而燕双贺的进京朝圣之旅实是无奈之举。他想亲自进京,以此打消新帝的顾虑。
毫无疑问,燕双贺做的很对,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跟新帝闹翻,代价太大,对于燕双贺来说,也没有那个必要。要么向朝廷俯首,双方都能有个好结果。
燕双贺选了第二条路。也是最保守的一条路。
回到起云峰后,安九黎更加勤奋修炼剑道,修行这条路其实并不是那么好走,比如他那位世兄燕双贺,不得已还是得回到王府里,像是他自己说的,如同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安九黎因此更加珍视自己的这份机遇,起码他还不至于像燕双贺那样,为了俗事,放弃道途修行。
这一天,安九黎负剑下山,顺着深邃的山洞,一路走出巫咸街隐匿大阵,径直往南而去。
驾驭着法剑青辉,在云雾中穿行。
傍晚,安九黎调转方向,往下方山上而去。
落在山门口,几个弟子走上前来,神识一扫,发现安九黎是大周天境练气士,原本阴沉的脸色缓和了很多。
“敢问道兄是哪座山门弟子,此来有何贵干?”
安九黎瞅着门口挂着阳谷二字的招牌,笑道:
“二位不必紧张,我是来给你们送宝贝。说着解下了腰间的储物袋在二人面前晃了晃。”
“这——”二人迟疑,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机灵一点的弟子随即答复道:
“道兄稍候,我去向掌门请示。”
安九黎点了点头,那弟子便往山门里走了去。
不一会儿,那弟子回来捎信,让安九黎跟着他进去。
一路来到一处大殿,堂中站着一个白袍男子,修为在小宗师中期境界。他走上台阶,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朝着堂下的安九黎一招手,问道:
“你是什么人?”
安九黎笑道:
“我素问江湖上阳谷四灵的名号,前来拜会。”
一听这话,男子警觉起来,打量安九黎。
“什么阳谷四灵?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安九黎神色镇定,说道:
“没关系,很快你就知道了,阳谷四灵已经死了,你作为他们的大师兄,没有理由还活着。”
男子登时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安九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