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纪303年3月,青州,赵国国都,邯城。
邯城金水河边,绿树成荫,行人如织。两旁商铺林立,每天都充满了热闹的叫卖声、还价声,甚至是争吵声。
但现在这些热闹喧闹的声音传到刘向刘歆两兄弟的耳中,却感觉那么的远,远到即使站在金水河边,也感觉世上仅有两兄弟,其余的一切都随着两位朋友的离去而失去了色彩。
刘向和刘歆从巫庙出来之后,就漫无目的的闲逛,借以疏解心中因为落选而产生的郁郁之气。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几人平时最常留恋的金水河边。
“哥,你说我们还能再见到柳若......和赢异吗?”刘歆低着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漫不经心地问。
“我听说,世上的人有很多,多到数也数不清。但如果你和一个人站在同一座桥上,你们就有十年的缘分。如果你和一个人坐在同一条船里,你们就有百年的缘分。我们和赢异、柳若一起走过那么多桥,一起坐过那么多船,一起吃了那么多枣子,还一起被僵尸追过......我们的缘分怎么可能现在就断了呢?以后一定可以再见到他们的。”刘向和弟弟并肩而立,望着蜿蜒流淌的金水河。
“听说如果真的被选为神女,就要一辈子留在不周山上,或者被送进各国王宫里,再也出不来了。如果这样可怎么办呢?”刘歆拾起一枚石子,用力地扔进河里。看着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好似心中也泛起了涟漪,不由得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
刘向默默地看着一圈圈的涟漪,不由得心中也是一荡一荡的。慢慢地,水面的涟漪在刘向眼中变成了柳若的脸,脸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好像聚集了阳光,发出亮亮的光,那缕不安分的头发努力的在淡金色的阳光下跳啊跳啊的,一下一下的撩拨着少年的心。
想到这里,刘向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感觉心里忽然就开阔了。
“我觉得,以柳若的性子,一定不会乖乖待在不周山上或者哪个王宫里,肯定会偷跑出来的。”刘向微笑着对弟弟说。
“是这样吗?那我们还是有机会再见到她的。”大概是从哥哥的话中想到了柳若那跳脱的性子,确实很难想象她会在一座山上或一座宫殿里一直待着不出来,刘歆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水中涟漪慢慢的平静了,水下的鱼儿们又游上了水面,悠闲地吐着泡泡。忽然,一只水鸟从天而降,箭一般的划过水面,抓起了一只倒霉的鱼儿,满意地扬长而去,只留下水面上一道锋利的划痕。
这道锋利的划痕,在刘向眼中慢慢地变成了一道刀锋一般锋利的黑眉,下面浮现了一道狼一样冷冷的目光。
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相见的那个夜晚,狼一样的目光恶狠狠的盯着要打断他腿的那根木棍高高举起。哪怕被打断腿,那双眼睛也要看着木棍落在自己腿上,亲眼看着自己被打得骨断筋折。
刘向薄薄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赢异这个朋友是不需要他去担心的,不论心理还是体魄都无比的坚强。
但是忽然,赢异在那晚大雨夜的破屋中那软弱无奈的声音在刘向心底响起,“我离开了,母亲就再也没人可以依靠了啊,会受别人欺负的啊......”。
原来,这才是支撑着他像一头狼一样,即使受再重的伤,即使再被别人欺负,也要坚强活下去的理由吧?
“像他这样的人,大概真的和狼一样,在哪里都会顽强的活下去吧。希望三年后,西北真的有好消息传来。”刘向低声地喃喃自语。
“哥,你说什么?”刘歆没有听清刘歆的自语。
“没什么,我说我们也该做点正事了,免得将来相见时被他们两个比下去。我明天开始就更加努力地和父亲学习医术。没有巫教的教导,我靠自己也要成为一位名医。你呢?弟弟你想做什么?可不能再这样浪迹街头了。”刘向一脸正色地对刘歆说。
“我决定好了,要在邯城拜访名师,学习拳术,将来做一名游侠。以后不论柳若在哪个国家的王宫里,都能去和她相见。”刘向的话语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炯炯地盯着哥哥。
刘向没想到这个总是笑嘻嘻地笑闹的弟弟也会有这样坚定的眼神,片刻的发愣之后,开心地笑了起来,伸出手去狠狠地揉了揉弟弟的头。
“走,我们回家。”
“嗯。”
兄弟两个谁也没有想到,此番回家会出现那一幕父母双亡、兄弟分离的惨剧。
-----------------
巫纪303年3月,南陆,赵国国都,邯城之郊。
刘向幽幽醒来。
强忍着头疼欲裂,刘向慢慢睁开了双眼。
举目看到的是一片漆黑,身下感受到的是硬硬的木板,上面铺着一张薄薄的褥子,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发出一股怪味的被子。
刘向大惊,莫不是落到了那两个黑衣人手中?立即就想翻身坐起,但刚抬起身子,一阵更加强烈的头疼就猛然袭来。
刘向呻吟了一声,又重重的跌回床上。
大概是听到了刘向的呻吟声,黑暗中传来嚓嚓的火石声。
片刻之后,一个瘦弱的身影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来到刘向床边。
刘向微微睁眼,只见一个年纪相仿的瘦弱少年举着灯木讷的站在床边。瘦弱少年伸手摸了摸刘向的额头,然后转身拿了一碗水过来,喂刘向喝了下去,然后就又熄灭油灯,轻轻地走开了。
刘向在黑暗中闭上双目,忍不住想起了父亲跪在地上被两根长矛交叉穿过胸膛钉在地上的身影和母亲那一地的血肉,惨烈得如同一幅血腥的图腾。
刘向只觉得胸中一痛,大叫一声,再次昏厥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之时,刘向终于见到自己身处何处了。
原来并不是想象中的密室或者地牢,而是一间不大的小屋,墙壁斑驳,窗户破旧,倒是和刘向那晚大雨之夜与赢异躲雨的那个破屋有几分神似。
但屋子虽甚为破旧,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说不上窗明几净,但至少着眼之处没有浮灰,被褥之上的异味也是陈年之物特有的老朽味道,并非陈年老垢之味。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周围并无其他人在。正好刘向也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家中巨变,便也不做声响,只是静静地看着头上房梁,想着心事。
刘向可以说是短短一天之内亲友尽失。
先是赢异返秦,再是柳若入教,然后家中父母惨死于那两个不知何处而来的黑衣人之手,逃出时弟弟刘歆也昏厥在院子里无法救出,现在想来应该是落在了黑衣人手中。
刘向虽平时稳重老成,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一直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忽然一天之内遭此大变,难免心绪混乱。
翻来覆去想了好久,但脑子里总是闪过一幅幅画面。
或是母亲像一朵血花一样在面前绽放开来,碎裂成一堆血肉;或是父亲双膝跪地,被两根长矛交叉穿透胸膛;或是弟弟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而自己却独自逃命。每次脑中闪过这些画面,刘向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住那样疼痛,疼得他无法呼吸,甚至数次昏厥过去。
良久之后,日已西斜,刘向实在渴得难耐,额头也渐渐发热起来,一起身便觉天旋地转,头晕的厉害。
无奈之下,刘向试着呼唤几声。
良久之后,才有一道人影缓缓靠近。刘歆定睛看去,却是一位老人,发须皆白,黑黝黝的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一看便是久经农事的农户。但其双目却是直愣愣的泛白无神,原来是位眼盲老人。
“老丈,实在是口渴难耐,可有水给我一口?”刘向顾不上诧异,急切地向眼盲老人要水喝。
“有的有的,我们这里啊,吃的不多,水倒有的是。”眼盲老人颤巍巍地去外屋取了一碗水回来,摸索着递给刘向。
刘向连忙支撑起身子,接过水来一饮而尽,长出了一口气,觉得精神不由一振。
“多谢老丈。”刘向一边将空碗递到眼盲老人手中,一边道谢。
“不值谢不值谢,小哥你现在身子感觉怎么样?灶下还有早上剩的稀粥,小哥可要来上一碗?”眼盲老人对着空气摆摆手,然后问道。
“还是头晕眼花,难以起身。若是不麻烦的话,还请老丈给碗粥吃,确是饥饿难耐。”刘向实在是饿得狠了,便不好意思地说。
“好说好说,小哥不嫌粗茶淡饭就好。”眼盲老人又颤巍巍地摸索着出去,行走之时步履蹒跚,仿佛腿脚不太方便。
过了好一会,眼盲老人才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稀粥,想是刚刚去灶下生火热的,又取来一碗不知名的咸菜,摸索着递给刘向。
虽说刘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刘向也从小不缺衣食,何曾吃过这样的粗鄙食物。但眼下却也无法挑剔,又实在腹中饥饿,便胡乱将一碗粥配着咸菜吃下肚去。
肚中有了食物,刘向便觉得身体大为舒适,似乎额头也不是太热了,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便与眼盲老人说起话来。
原来此处是个小小村子,叫徐家冈,离邯城只有十余里路程。
村中之人皆是徐姓,除了种地便是去城里贩卖些新鲜菜果,聊以谋生。眼盲老人的儿子早些年因为意外早亡,儿媳另行改嫁他人,便只留下一个孙子和老人相依为命。
老人家中仅有的两亩薄田不够祖孙二人活命,好在孙子孝顺,每天摘些新鲜水果进城去卖。
前天傍晚老人的孙子从城中回来时,遇到了昏倒在草丛中的刘向,便将其背回家来。
刘向这才知道自己已昏厥两天。
由于家中巨变颇为离奇,刘向不敢吐露实情,便含糊而言家中遭了强人,父母皆亡,自己拼死逃出,力竭昏倒。
“这人呐,活在世上都是不容易的,难免有些灾祸。不过是有的人灾祸大些,有的人灾祸小些,这都是命中注定,避不开的。老头子我年轻时因为意外眼睛盲了,当时我就觉得呀,我一个种田的农户眼盲了就啥也干不了,活不下去了。但这几十年不也活下来了?还有了儿子、孙子。”眼盲老人大概是对刘向的遭遇有些同情,便稍稍安慰了几句。
“多谢老丈的宽慰之言。不知老丈和救我的小哥如何称呼?救命之恩,我必谨记心中。”刘向不想多提家中之事,便换了个话题。
“我一个乡下老头子,哪有什么名字。只因自幼排行老大,便被人称为徐大。倒是我那孙子名字是请人起的,希望将来做个有福之人,便叫做徐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