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和老人相谈了几句,便精神不济,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刘向再次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老人的孙子也就是徐福已经回来,竟是那个被赵括将白梨喂马的卖梨小厮,眼下正在灶下生火做饭。
徐福见刘向已醒,便拿了一碗水给刘向。刘向勉强起身郑重道谢,徐福唯唯诺诺的,似乎不太善于言辞。
晚饭虽不再是稀粥,但也是粗菜淡饭。刘向胡乱吃过,便继续躺在床上休息。
翌日,徐福起来之后,给刘向端来早饭,然后就要去城里卖水果。
刘向犹豫了一下,叫住徐福。
“徐小哥,我看你爷爷的腿脚似乎有些不便,能说一说原委吗?”刘向看了一眼隔壁房间,轻声地问。
“爷爷去年冬天不小心在院子里滑倒摔伤了腿,因为家里拮据,便一直没有请医师来看。”徐福低声地说。
“请爷爷过来给我看看他的腿吧,说不定我可以治,哪怕缓解一下疼痛也好啊。”刘向想了一想,轻声地说。
“真的吗?我这就去带爷爷过来。”徐福大喜。他劝了几回,爷爷一直舍不得花钱请医师。如果刘向可以帮爷爷医治,那就太好了。
眼盲老人过来之后,刘向先是仔细检查了老人的腿,又给老人把了脉,然后看了老人一眼,对徐福说:“老丈只是轻微的伤到了骨头,不碍事的。只不过老丈年纪大了,恢复的慢。待我开一张方子,你明日去城里抓来药煎给老丈喝上几日,便会大有缓解。”
徐福听了,千谢万谢,然后先扶爷爷回到隔壁休息。
这时刘向又高声喊:“徐小哥,我想解手但无力起身。可否请徐小哥搀扶我一把?”
待徐福扶着刘向来到院里的茅房之前,刘向却并未解手,而是按住徐福正色低声地说:“老丈的腿问题不大,服了我的药几天之内便会好转。但我刚才给老丈把脉之时,发现老丈年老体衰,脉搏无力,恐怕天年将近。刚刚我顾及老丈在身前,所以没有说与你知道。徐小哥还是......提前有个准备吧。”
徐福听了此言,沉默良久,说:“即使刘小哥你不说,我也猜得出。这半年多来,爷爷吃的越来越少,身体也越来越疲倦。”
刘向半晌无言,唯有拍了拍徐福的肩头以示安慰。
又过了两天,刘向已经痊愈。
其实他只是伤心过度又力竭晕倒,在草丛中着了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歇息几天,自然痊愈。
盲眼老人喝了两天刘向开的方子,果然腿脚不再疼痛。虽说还有些行走缓慢,但确实在一天天的好转。
此时刘向开始考虑起今后自己的安排。
邯城的家里是肯定不能回去的。那日母亲说过那两个黑衣人是来抓自己和弟弟的,如今只抓到了弟弟,不知道黑衣人会不会守在自己家里等着自己自投罗网。邯城也不能再呆,城里说不定有黑衣人的眼线。
当下最安全的唯有离开邯城,甚至离开赵国,甚至姓名都要更换。
今后自己要做的事有三件。一是要活下去,否则后面两件事都免谈。二是要找到弟弟,无论生死。三是要为父亲母亲报仇。
而要做到后面两件事就先要找到那两个黑衣人。他们最显着的特点就是善于使用那种极细极细的细丝,善于投掷长矛和使用过一种能封闭整个院子的法术。
至于眼下嘛,可以先在这个小村子修养一段。
但这个小村子离邯城太近了,不是安全之地,过段时间必须离开。离开之后,可以凭借自己自幼学习的医术来维持生计,虽说远远谈不上名医,但寻常的疾病和伤势自己还是可以治愈的。这样就有了生存的来源,不怕冻饿而死。
刘向躺在床上,将今后要做的几件大事反复的推敲、思考,直到自己认为再无遗漏和破绽。
刘向随即将想在徐福家里多住几日,调理好身体再离开的想法向徐福说明。并特意强调住在徐福家中期间,刘向可以上山采药并交给徐福去城里贩卖。所得钱财一半交给徐福作为生活所用,另一半存起来作为来日离开赵国的盘缠。
眼看刘向一张方子便治好了爷爷的腿,可见其医术确实不弱,更何况进城贩卖草药的收入肯定会远远高于贩卖水果,故徐福对刘向的要求自无不允。
就这样,刘向白天上山采药,晚上将药材分门别类整理好交由徐福以便第二日去城里售卖。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静的过去。
刘向也渐渐适应了乡村农户的简朴生活。虽说吃的是粗茶淡饭,但在每日上山采药的劳作中,刘向的身体竟已渐渐恢复,甚至更加强健。
两个月后的一天,眼盲老人一早起来,就对徐福说想吃桃子。
徐福大为惊奇。爷爷一辈子都是个朴实的农户,从来没有吵着要吃什么的先例,而今天怎么忽然吵着要吃桃子呢?而且现在并不是桃子成熟的季节,地里劳作了一辈子的爷爷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常识啊。爷爷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刘向听到隔壁房间老人的声音越来越高,便过来看看。
刘向听徐福说明了情况,再看着眼盲老人像小孩子一样吵着要吃桃子,沉默了半晌,上前一把抓住了老人的手腕,良久之后便拽着徐福出了院子。
“徐福,你要有个准备,爷爷的样子像是......回光返照。我跟着父亲行医的时候,见过几次久病之人忽然康健如初或者忽然有反常举动,但皆是生命之火燃尽前的最后闪耀。眼下老丈的情形便是如此,所以你今天不要进城了,在家多陪陪老丈吧。”刘向面有不忍之色地对徐福轻声说。
“怎么会这样?爷爷这一阵子没有什么不适啊,怎么会忽然回光返照了呢?”徐福大吃一惊。虽说早就心里有准备爷爷大概不久于世,但事到眼前还是不能接受。
“年老体衰,油尽灯枯,希望是我看错了吧。”刘向叹息一声,摇摇头便返回屋中。
果不其然,当晚夜深人静之时,隔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惊醒了刘向。
刘向急忙起身来到隔壁,只见眼盲老人正坐在床上,伸手抚摸着徐福的头,而徐福正伏在老人膝上痛哭。
“是刘小哥吧?呵呵,瞧我这老头子说什么胡话,这深更半夜的除了刘小哥又有谁会来我们这里呢?扰了刘小哥的休息,老头子我真是愧疚啊。”
“但以后不会再打扰刘小哥,也不会再拖累我这个孙子了,老头子我就要去了。”
“你看徐福这孩子,哭什么呢?人在这世上走一遭,谁能不死呢?爷爷我已经是这村子里活的最久的人了,现在才走已经是赚到了。”
“徐福啊,爷爷走的不冤。这辈子有你这样孝顺的孙子,爷爷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想我这一辈子,一直都是这样老老实实的,胆子小、嘴上也不会说话,也就只能当个农户每天苦哈哈的在地里刨口食吃。我也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还能怎么样呢?”
“但徐福你不一样,虽说村里人都喊你阿呆。但爷爷知道,在你心里啊,一直有把火在烧。你的心里有怨恨,怨为什么你阿爹死的早。怨为什么你阿娘撇下你改嫁。怨为什么我们这些农户每天起早睡晚、辛辛苦苦的劳作,还常常吃不饱。城里那些贵族老爷们什么都不干,却吃好的、喝好的,还常常欺负我们这些农户们。”
“听爷爷一句,这都是命啊。你命不好,生在我们这个农户家,还有什么说的呢?我知道你心里苦,被我这个老瞎子拖累着不能去巫教选拔,不能出人头地。虽然你不说,但我都知道。我虽然眼瞎了,但心里啊,都清楚着呢。”
“你看看刘小哥,虽说我看不到,但耳朵听得到、手里摸得到。刘小哥言语不俗,身上衣裳的料子极好,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但那是人家命好,生在了富贵人家。”
“听爷爷一句话,人这一辈子不管苦也好,甜也好,这都是命啊。人不能与命争的。”眼盲老人精神旺盛,一口气说的话比平时一个月加起来还多。
但他越是这样,刘向的眉毛就皱的越紧,薄薄的嘴唇也抿得越用力。
徐福只是一味的伏在老人膝上痛哭,仿佛要用哭声来回应爷爷一样。
“傻孩子啊,傻孩子……”眼盲老人微笑着抚摸着孙子的头,但是浑浊的眼中慢慢流下了两行热泪,语气中也充满着浓浓的不舍。
忽然,老人的手停住了,然后无力的从徐福头上滑下。
“爷爷!”徐福的哭喊声在深夜里传出去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