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熊将捂住喉咙缓缓的倒下了。
在他的对面,夏侯惇大口大口的喘气着,他的一只手无力的捶着,但脸上却露出疯狂的喜色。
他努力站了起来,一脚就踏在猎熊将的胸口上,随后用还能使唤的左手,割下了猎熊将的首级。
而随着这支泰山军最勇悍的曲将倒下,这支人数在二百人左右的铁甲兵终于结束了。
他们在曹军的前后夹击中被歼灭殆尽。
仅有少数的泰山军吏士逃了出去,但夏侯惇并没打算去追。
歼灭这股意外出现的敌军已经花费了很长时间了,夏侯惇必须趁着现在赶紧调度兵力去支援到山的其他面。
此前夏侯惇在坡顶上观阵的时候,看到敌军列在山脚下整齐的方阵,知道敌军的规模也是不小的。
现在这么久都没有援兵过来本来就很不对劲,这不得不让夏侯惇多想了。
在令部下们开始收拾下战场,然后准备集结休息后,夏侯惇就走到了山坡的另外一处山凹里。
这里正是被集中安置此处的伤员们,在夏侯惇来的时候,正不断哀嚎痛哭。
和此世所有的伤病员一样,如果他们在城池内作战的话,他们会用足够的医药和护理人员来帮助他们。
又或者他们是在野战决战中受伤的话,那至少也不缺医药的。
但偏偏这些人倒霉,这一次曹军也是急行军到的尧王山,粮秣草药早就丢的一干二净,就是现在他们吃的,也是广县的曹操让人运过来的。
同样因为运输紧急,最先被运送到山上的还是粮食这些,至于草药?有,但肯定不是这些普通曹军能用的。
于是,又无人照理,又没有草药止疼,这些伤员哀嚎着,痛哭着,而越到后面甚至开始了痛骂。
骂那曹操,也骂那夏侯惇,更骂这该死的世道。
这些伤员被统一集中在这里,为了防风,特意在外面围上了一圈帷幕,而夏侯惇就脸色复杂的站在外头听着里面的怒骂。
本来他是想进去慰劳慰劳的,毕竟没有人手、没有草药,他夏侯惇能做的也就是表达表达态度。
但偏偏听得里面在骂曹操,而且还是曹操最忌讳的“矮寸丁”之词,这就让夏侯惇有心也不能进去了。
叹了一口气,夏侯惇头也不回的走了,但不知道什么缘故,他走的时候还对旁边苏尚说了这样一句话:
“别让他们再痛苦了。”
说完,留下苏尚等人就走了。
苏尚作为夏侯惇的亲将,如何不知道夏侯惇的心思?不,这都不是将军的意思,是我苏尚自作主张。
想着,苏尚对身边的几十个督战队吏士说道:
“都跟我来。”
说完,苏尚第一个进了帷幕后,然后这些督战队的都鱼贯而入。
而之后,帷幕里面的惨叫更剧烈了,一泼一泼的鲜血溅射在帷幕上,将它染得红亮。
片刻后,这里再也没有了声息,直到里面的苏尚等人都出来后,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顺着掀起的口子直冲外面。
苏尚出来后,用巾帕抹掉了环首刀上的血,然后交待这些人赶紧挖个洞,将这些伤员掩埋了。
苏尚很清楚,将军之所以动了杀机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伤员在痛骂主上,更多的还是这些人的哀嚎会影响军中士气。
而同样的,如果让那些外面的曹军知道了伤员被屠戮一尽的事情,那恐怕就不是士气被影响那么简单了。
所以苏尚定然是要处理首尾的。
在交待完事情后,他就踏步去追另一侧的夏侯惇了,毕竟干了这么大的事,可不能自己一个人真的死扛了。
……
夏侯惇的肺都要气炸了,他万万没想到就是收拾个战场都能收拾出个风波来。
就在他的眼前,两个曹军吏士为了争夺一副泰山军的铁胳膊,就互相拔出了刀。
原来,就在夏侯惇走后,这收拾战场就开始失控了。
这一次收拾战场所有曹军可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积极。
这些活下来的曹军早就谗那些泰山军身上的铁甲了,他们也是吃够了甲不如人的苦头了,知道要想能在后面的战事中活下来,非得有一副这样的铁甲不行。
但人人都如此想,可铁甲才多少副?如何够分?
所以为了这些甲胄,这些曹军还互相推搡打斗了起来,有些本来有些恩怨的,甚至还当场拔出了刀。
也幸好这会曹军大部分都是冷静的,赶紧就将两边人给拉住了。
但好死不死,夏侯惇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在看到眼前这幕,直接气疯了。
他让牙兵去将那两人一起绑了过来,然后直接给这两人就是一顿耳光。
直抽得他们牙齿松动,满口鲜血,夏侯惇才停了下来。
而此时现场的曹军全部噤若寒蝉,他们都被夏侯惇的暴怒给吓到了。
抽完这两人,夏侯惇扭头就对军法曹说道:
“军中私杀,全部斩了。”
都不用军法曹说话就下令处决,可见夏侯惇此刻心情到底坏到了什么程度。
军法曹点头,然后就带着几个法吏将两个犯事的曹军给拖走了。
被拖着的曹军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便满口鲜血,依旧大喊:
“将军,我为你挡过刀呀!”
“将军,末将蔡仲啊,刚刚我杀了三名泰山军,你还夸我是军中猛虎呀!不能呀,不能呀,让末将死在阵前。”
“呜呜呜……。”
是啊,被拖走的两人,他们一个和夏侯惇有过命的交情,一个是能杀三名铁甲兵的有功猛士。
也对,不是有这份关系背景在,谁会跋扈到抽刀呢?
但一切都迟了。
当听到那边痛哭哀求时,夏侯惇闭上了眼睛。
众人见夏侯惇似乎也是不忍,忙就要出口劝一劝,毕竟大家都是袍泽弟兄们。
但没等人开口,夏侯惇忽然睁开了眼睛,淡淡说了一句:
“犯我军法者,死!”
于是,一切再无转圜。
随着那边两声哀嚎,那军法曹就来复命:
“回将军,两人已伏法。”
夏侯惇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由自己亲自主持甲胄的划分。
他按照刚刚的军功大小,将最突出的二百人挑了出来,然后将这些泰山军的步人甲赐予了下去。
而且因为这些步人甲需要装备统一起来才能使得防护作用最大,夏侯惇也没将那些零散的铁胳膊这些分给其他部下,而是全部都发给了那二百名有功吏士。
但孰不知夏侯惇此举彻底让在场的这些曹军不满了。
没能得到甲胄的曹军吏士们在内心腹诽着:
是的,他们的确没有俘斩数,但刚刚的厮杀他们难道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吗?他们就不配活着吗?
此刻的夏侯惇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缴获的步人甲和以前那些缴获完全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是按照军功大小公平的分配的。
但对于在场这些从厮杀中活下来的曹军来说,这些甲胄哪里是什么酬赏呀,他们就是一条命!
哪里会有人觉得拿自己的命去分,是公平的事?
所以不论此刻的夏侯惇如何分这些甲胄,其他人都是会有不满。
只是这会的不满还没有得到酝酿,就被一件事给打断了。
在夏侯惇下令用泰山军步人甲也装备出一支铁甲部队的时候,一群浑身浴血的曹军令兵摇晃地奔了过来。
他们告诉夏侯惇一个噩耗:
原先驻守在另外两处山腰的刘柱、吕建双双战死了,两处阵地也丢给了泰山军。
这一消息直接干的夏侯惇天旋地转,他顾不得为两个爱将惨死而悲伤,当即下令:
“全军随我撤到山顶。”
两翼一丢,这山腰的主阵地如何还能保得住?
只是为何这些泰山军这般厉害呢?
带着这份不解和绝望,夏侯惇带着阵地上的七千多吏士撤到了山顶,决定在那里死守到底。
……
距离齐国间丘陵地十数里的淄水南岸,丁盛的大帐内,一片安静。
此刻丁盛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手里的信件,那是董访令人送来的。
董访此前在从北面绕开伏击圈后,就还是回到的原先的临淄大营,在得知丁盛竟然在他不在的时候,将他的部队给拉出去和曹操决战了,其愤怒可想而知。
而且在看到被留在临淄大营的两个军全部都是他的部下时,董访更是对丁盛不齿,毕竟这心思也未免太过明显了。
但木已成舟,如果因为他将部队调回而使得战场大败,那他董访就成了那个因私废公的罪人。
所以董访只能一直忍耐,直到他得知了丁盛开始追击曹操的消息,终于写了这封信来。
也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董访因为缺少丁盛了解的这些直观信息,所以很当然的以为曹操在诈败。
兵法有云:“穷寇莫追,逢林莫进。”
那曹操偏偏往那丘陵群山里跑,万一在里面就提前埋伏了,岂不是要中了圈套?
所以董访在信中建议董访将部队撤回来,先拿下眼前的临淄为好。
但正是这份言辞恳切的书信却让丁盛阴晴不定了。
他被董访恶心坏了。
丁盛自己就是小心思多的人,如何看不懂这董访的手段?
你要说董访没安好心吧也不对,毕竟董访是为了大局着想,而且说得也有道理。
但你要说他没私心?把部队撤下来,那他丁盛就将前功尽弃,毕竟没有足够的俘斩数,只是击溃曹操,那胜利的水分可就大了。
而且这董访要干什么?让他回军去打临淄?辣娘,那不是给你董访做嫁衣?
董访的心思,丁盛一猜就中,但真正让他为难的是听不听。
不听可以,他可以将董访说的当个屁。
但丁盛很清楚,董访难道就真的不知道他会不听吗?肯定是知道的。
他和董访都知道军中的规制,像这种军中往来的令书、信件,必须是要留份存档的,以供事后史家撰写战史。
这是王上从泰山时代就确定下的制度。
当时王上的理由是,我汉家重史,帝王起居,货殖礼仪,无所不记。但偏偏对于能决定社稷危亡的战争却鲜有记录。
往往只是一句话就概括了一场大战,而至于这场战争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思考谋划的全然不写,以至于后世读史者总是想象不到当时的情况。
那什么人会将战事记录下来呢?都是那些将帅们,他们往往自己会有私人记录人员,专门记录将帅们在当时的谋划。
但这些资料却会被将帅们秘而不宣,只作为本家内部培养子弟所用。
凡是任何一场大型战争的经验都是一笔难得的财富,那些将门子弟们在和平年代依然能保持很高的成才率,就是依赖于这些家学。
但这种情况却也加剧了门阀的分化,军事知识只在少数家族内部流转并不利于当时的张冲。
所以张冲那会就在未雨绸缪,每战后,他都要将参战的各层决策者都喊来复盘,询问他们当时对战事和战场的判断,然后由专门的书手记录下来。
而这些记录下的一手材料又会被高级幕僚们整理成册,按照完整战事的逻辑统一整理。
此后泰山遇到的战事越来遇多,战事的规模也越来越大,这些战史也越来越丰富,以至于在高级讲武学堂已经有一门专门的战略课,专门对战史进行学习。
本来泰山军记录战史是为了培养高级军事人才之用,可越到后面,泰山军诸将们却发现这已经是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了。
当你在战事中的一言一行都被记录的时候,你肯定就会有顾忌嘛。
这不仅仅是战后追责的问题,更是一种对身后名的忌惮。谁想成为历史中的丑角?
所以这也导致了泰山军诸将们,别管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只要是落在纸上和落在口头上的,都是一片公心。
但这同样造成了某种反面,那就是军中似乎将之当成了某种甩锅的手段。
就如同此刻,手里捏着董访的书信,丁盛心里和明镜一样:
“这老董是怕我输了连累他啊!真是个孬的,活该吃不上一顿热乎的。”
不过丁盛纵然也有点担心董访说的是对的,但心里还是有点信心的,曹操这撤退不像是演的。
可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前线的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