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过密林,挟裹这一股暖意,这股暖意贴着忘川河边的一座新坟,又带起些许春泥的土香,那些异兽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各自待在自己的地盘上,享受着劫后余生,几只斑鹿悠闲惬意地啃食着地上散落的树叶,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座新坟边长跪不起的男子。
这男子一身素服,耷拉着脑袋,这已经是他跪在这里的第三天,此时这男子双眼红肿,任凭身后之人如何劝慰,这男子都丝毫不理,自顾自的捧起地上的泥土,放在鼻前嗅着,许久之后,跪地男子身侧一名粗短身材的男人也开了口:“天惊,叔父走了,咱们有一个算一个,谁能好受,可偏偏就是你,跪在这里不吃不喝,你再这般糟践自己身子,叔父九泉之下又怎能走的安心?”
这跪地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重伤昏迷的钟天惊,钟不怨回光返照交代身后事时,钟天惊尚在昏迷之中,钟不怨头七遮天,钟天惊才悠悠醒来,钟家弟子如实将钟不怨所交代的话告诉了钟天惊,钟天惊听闻钟不怨身故的消息,更是急火攻心,险些又昏死过去,钟家弟子又是一通劝慰,才将钟天惊的心情平复。
要说钟天惊心中,其实只是一心想替义父报仇,但是这与钟不怨交代的事相悖,钟天惊虽有心但还是遵照钟不怨的遗嘱,接受了这一切,也按照钟不怨交代的,将不动明王咒交给了石头,之后便一个人在钟不怨坟前长跪不起,头一天众人只当他思念过重,也并未阻拦,可到了第三天钟天惊还在这里,钟家弟子无奈,这才喊来石头公孙忆一行,过来一道劝慰钟天惊。
石头一番话,钟天惊丝毫听不进去,心中只觉石头聒噪,但这人又是义父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好生指导的手足兄弟,往后守护地宫的大任,还要靠他帮衬,所以只得忍住心中厌恶,慢慢让自己试着和石头相处:“你别在一旁念叨个没完,给你的不动明王咒,你看明白了吗?”
石头没想到三天不开口的钟天惊一开口竟然问起了这个,一时间竟想不出该回什么,这几天石头一直没有闲着,先前忘川密林阴兵过境,已经将忘川密林踩踏的一片狼藉,之后龙雀使又和几人交手,更是搅得一片凌乱,尤其以地宫更甚,虽然险些波及到六道棺椁群,但外围已经千疮百孔,所以石头这几天除了跟钟家弟子后面熟悉钟家巡逻的任务,还要参与到修葺地宫的事宜中,偶有闲暇,还要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墓室,给自己的娘亲休息,毕竟是刚到这里没多久,若是给自己娘亲居住的地方收拾的太好,未免遭钟家弟子背后指点,所以石头娘只让石头简单收拾一番便罢手,收拾停当之后,石头这才抽空看了看钟天惊交给自己的不动明王咒。
不过,石头自小跟着母亲,虽然在钟家也住了几年,但就是对武学提不起精神,当年钟不悔传授钟山破武功时,也有心带着石头,可石头就是不学,所以纵使石头空有一身横练的身板,但对真气运行丝毫不通,如今虽然拿着绝世武功的功法,可石头看起来如同嚼蜡,昏昏欲睡。看了几次开头,都是倒头一睡,好似这武功功法有催眠的效用一般。
眼下钟天惊忽然问起来,石头只好如实回答,钟天惊一听就动了怒:“义父让你好好练功,可你丝毫不用心,瞧你这支支吾吾的模样,怎么对得起义父的重托!”
石头心里委屈,这几天自己也没歇着,和钟家弟子一道脚不沾地的忙乎,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石头和钟家弟子关系慢慢变得亲近了不少,可偏偏钟天惊还是这般冷冰冰:“天惊,兄弟我脑子笨,瞧图画倒还好,瞧这些字,我看得眼晕。”
钟天惊怒道:“不用心就不用心,说什么眼晕这些鬼话,实话告诉你,你体内本身就带着狂暴之血,按说武学造诣应该和钟山破差不多,但是你小时候受过伤,还能不能练成就不好说了,今后你若是勤奋钻研,说不定还有点起色,若是还似你这般懒散,倒不如学学种树栽苗,到时候把林子里倒掉的树木再种上,都好过在这白吃白喝。”
钟天惊话里带刺,石头也动了心头火,但见钟天惊一脸疲态,双眼红肿,一看便知是偷偷哭了许久,当下便心头一软,到了嘴边的难听话硬生生的改了说辞:“你说的对,那我先走了,你也别太难过了,饭要吃,水要喝。”说完石头便掉头往回走,没走出几步,又回头喊道:“知道你难受,但是咱们钟家现在没你不行,你若是不早点挑起大梁,这钟家怕是真的要完了。”
钟天惊没去理会石头,但是石头的话却像一把重锤锤在了自己胸口,顿时清醒了不少,旋即在钟不怨坟前三叩九拜,之后朗声对钟家弟子道:“义父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这些钟家后人,要遵从义父遗愿,将这忘川禁地守好。今后除了在墓室中修葺的弟子,之前巡守的活也不能断,此时咱们最为空虚,若是歹人趁虚而入那咱们可就危险了,巡守弟子每日巡逻再加一个时辰,奈落墙那边的明岗暗哨再加派人手,其余众人跟我一起苦练武功,我虽然也没练成,但指点你们兴许是够了,记住没有?”
众人见钟天惊重拾信心,心中无不欣慰,对钟天惊的安排也欣然应允,待各个职责一一明确之后,钟家人这才恢复到往日生活。
这几天公孙忆和裴书白可算是好好休息了几天,自打从倒瓶山下来,一路颠沛流离危险不断,直到这几天才真的算是不用提心吊胆,师徒俩好好的聊了一番,裴书白也向公孙忆细细讲明了自己被狂暴之血控制和被龙雀使熬桀控制神识之后的感受。
那日裴书白苏醒之后,在墓道口试试自己武功还剩几成,没成想强行催动真气,反倒激发了狂暴之血,在惊蝉珠的作用下,裴书白完全失控,在忘川河边使出不动明王咒的武功,身后祭出四拳法相,那在旁人看来,那都是体内狂暴之血在起作用,好不容易在钟不怨和公孙忆二人合力之下才将其制服,没曾想又被龙雀使夺舍摄魂,其实外人看着裴书白,那都是失了神识,但是裴书白自己却心如明镜,这一段经历,裴书白也仔仔细细的告诉了公孙忆。
原来,那天裴书白强行使出无锋剑气,不料体内狂暴血毒加速扩散,在裴书白尚存一丝意识之时,已经察觉到自己体内鲜血躁动,便大致猜到自己是中了毒,此前在五仙教外斑斓谷,自己身遭万虫噬咬,凭借惊蝉珠得以不死,自己也因祸得福,寻常毒物也奈何不了自己,可偏偏这血毒这般厉害,不过更让自己诧异的是,裴书白好似自己能透过自己的肚皮,将里面的五脏六腑看得一清二楚,连惊蝉珠在丹田中飞速旋转,也是清晰可见,裴书白自是诧异万分,可那惊蝉珠竟越转越快,颜色也变得越来越红,和自己体内的狂暴血毒交相呼应,就在裴书白快要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恍惚中竟感受到惊蝉珠向外涌出大量真气,而且这股真气此前从未接触过,随着这股真气外放,那一瞬间裴书白竟然发觉自己体内有另一套十分完整的武学体系,和公孙家的神锋四式不同,这套武学霸气十足,十分刚猛,也就在这时,裴书白彻底失去意识。
公孙忆听完便道:“原来如此,看来钟老前辈推测的不错,惊蝉珠有复刻之效,当年陆阁主带着它的时候,和钟不悔前辈交过手,可能在那时,惊蝉珠已经记下了钟不悔的不动明王咒,所以在你狂暴血毒发作的当口,惊蝉珠效用激发,进而让你领悟了钟家武学。当时在忘川河边,你发狂之后,使出了和钟不怨前辈一样的招式,而且比起他的明王法相,你背后的法相带着蝉翼,竟比他还要厉害些。可叫我们费了一番苦功,才将你制服。”
裴书白一脸歉意,自己体内有惊蝉珠,所以比谁都要了解它的威力,也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发狂之后实力远不是清醒时可比,连师父都说是和钟不怨两人合力,才将自己擒住,可见实力恐怖如斯。
公孙忆笑着安慰道:“你也不用太自责,发狂本就不是你本意,再说你这狂暴之血也并不是全然坏处,他日见到赤云道长,和他好好商议一番之后,再想想办法解决你身上的血毒,咱们的无锋剑气,你又能使出来几式?”
裴书白挠了挠头,如实答道:“无锋剑气我倒是能使出来,先前您交给我的,我都没忘,前几天闲来无事,我在外头也练了一会儿,只不过蟒牙断了,没有趁手的兵刃,所以就捡了树枝做兵刃,那树枝太脆,无锋剑气还未凝结,便碎掉了,所以神锋四式我还没使出来,不过单单用手指,还是没问题的。”
公孙忆点了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那钟家的武功,你还能用吗?”
裴书白闻言一愣,还当师父在责怪自己,便慌了神:“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不是故意要学旁门武功...”
公孙忆见裴书白如此动容,便想起来自己在赤云观收徒之时和他的约法三章,于是便笑道:“师父当然知道不怪你,我本就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太在意,你就如实回答就好。”
裴书白这才放心说道:“我心中奇怪,所以在外头练功之时,也回想过那一刻,可任凭我怎么想,好像都想不起来,不过那感觉也好生奇怪,就感觉这些武功招式就在心头,可真到想使出来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且越是着急越没头绪。”
“看来,你若是想使出明王法相,恐怕还得在狂暴之血发动之时,才能使出来,仅凭你这么干想,怕是无用,不过如今可以明确一件事,这惊蝉珠的功效,远不是吸纳真气再数倍放出这么一个功用,可能还有其他作用,这复刻武学便是其一。”之后,公孙忆便把龙雀使熬桀说的混沌舍利也详细说予裴书白。
裴书白听完更是心惊不已,若自己体内的惊蝉珠真的就是六道首领灭轮回结出的混沌舍利,那自己岂不是再用恶人的宝贝?
公孙忆见到裴书白一脸惊恐,哪能不知徒儿心中所想,于是掏出小神锋,顺手抛给了裴书白,口中道:“书白,世上的事物本没有好坏,好与坏,还是取决于使用他的人,就好比你手上的小神锋,这是咱们公孙家的宝贝,我们但行好事,这小神锋便是好的,若它落在了四刹门,说不定该沾上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这样看这小神锋又是一样恶器,所以你说这小神锋是好还是坏呢?”
裴书白一时语塞,师父说的话句句在理,可心中还是担心不已,公孙忆又道:“你被龙雀使夺舍之时,用你的蟒牙和我的小神锋对招,为师当时使出全力,不料把你那蟒牙打的细碎,如今你们有傍身之物,这小神锋就归了你了,所以不管你体内的惊蝉珠是好是坏,我都希望你像用小神锋一样,行侠仗义惩奸除恶。”。
裴书白惊慌失措,连忙双手捧着小神锋,递向公孙忆:“师父,这小神锋我不能收,太贵重了,而且你给了我你用什么?这小神锋在我手上,远远没有在您那里有用,徒儿万万不能收。”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着头将小神锋捧过头顶。
公孙忆笑着站起身来:“你这傻徒儿,给了你就是你的,赶紧收好,你起来跟我去找顾宁,自打从钟不怨前辈那里出来,只要你在她都躲着,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而且还有许多事要问她,你赶紧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