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荷贤弟,见字安好。”
杜荷不慌不心地将信笺打开,入眼的是程处亮那一手素来都比较抽象的豪放字体。
“弟走之后,为兄甚念,自长孙涣与尉迟宝庆那厮离了长安之后,不想贤弟也步了后尘。现长安四贤,四去其三,为兄心中甚为孤寂,时常寤寐思服,久不能寐,每日只得以闷酒度日,现在已经形如考妣,其状如柴。”
歪七八扭不成字形的行书,酸不溜啾颤人肝胆的正派文风,让杜荷怎么看怎么觉着别扭,这还是程处亮那个整日喊打喊杀,虎头虎脑莽里莽撞的‘长安四害’么?这位爷的风格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风雅’了?
还有,什么叫寤寐思服,久不能寐?什么叫形如考妣,其状如柴?
饶是杜荷这个才读了几个月古书的现在代人都知道,寤寐思服是《诗经》中对姑娘思念相思的字句,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说是思念还靠点谱,但是这相思,是不是就有点过了?
还有那个考妣,什么是考妣?考为父,妣为母,那是古人对死去父母的一种称呼,能用来形容自己的身材么?如果让程叔父还有程叔母他们看到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有些享受不了程处亮这种酸文的杜荷不得不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端起旁边桌上杜荒续起的新茶,长饮了一口押了下心神,等心里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之后,这才又勉强再将目光放到接下来的那些字句之上。
“算了,还是说点白的吧,你们那些文人小白脸儿的东西,文绉绉的摆弄起来太麻烦,写的多了反倒让你小子笑话老子。”
看到这句话,杜荷顿时觉得顺眼无比,这才符合程老二的风格嘛,不过这小子倒也挺有自知之明,杜荷摇头轻笑,接着低头向下看去。
“本来老爷子也想学着尉迟老头儿的样子,直接将哥哥我也给扔到外面的军队里使劲地操练,就像尉迟宝庆那厮一样,每次回来都会瘦上几圈儿,看着都让人觉着心寒。”
“结果,老子运气好,正好赶上宫里招收侍卫,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后宫立政殿的一个副统领,嘿嘿,每天三班一倒,好酒好菜,悠然自得,美。”
“上面有大统领顶着,下面有数十位侍卫带着,哥哥我基本上就属于那种可有可无、可去可不去之人,所以,时不时的倒也能偷溜出去喝点花酒逗逗乐子。”
“每个月三贯钱的俸禄,老爷子也没好意思收去充公,现在全由老子支配,所以,小三儿啊,哥哥现在也是有钱人了,以后再来长安,哥哥请你,省得你以后再说老子小气!”
一个月才三贯钱就乐得这么没边儿没沿儿了,这斯也忒没出息了些。杜荷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地轻撇了撇嘴,要知道,搁在前世,像是程处亮这种悠闲且有钱拿的公务员生活,可是杜荷最为向往的一种职业。
十三岁,就混进了宫,当上了宫里的一个侍卫副统领,程处亮这样,多少也算得上是少年得意了。
只是,信里所写的这个‘小三儿’怎么看着那么别扭,难道在他们四人当中年龄行三,就非得用小三儿来称呼么?
老三,三弟,贤弟,不是都挺好么,这厮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一个来称呼?杜荷的心中多少有些纠结。
“唯一让老子有点不爽的就是,你的那个小媳妇儿城阳公主,实在是太过烦人。”
“知道老子与你小子关系交好,所以就写了一封信笺托哥哥我给你送去,结果每隔两天都会过来向老子询问,问信笺有没有送出,问你小子是不是有了回信,整得老子已经有好几天没敢再偷溜出来逗乐了,以后你得赔给老子!”
“这次正好川叔回来,所以哥哥我也就即应给你写了一封,为了让小三儿与你媳妇儿能互通信笺,哥哥我可是吃尽了苦头,回头你若是没有一点表示,定会让你小子好看!”
“另,若想给城阳公主回信,直接寄至程府即可,到时老子会替你转交。”
“这个程老二,倒是真会给本少爷找麻烦。”看到最后这几句,杜荷不由感觉有些头疼,跟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有什么好交流的?小丫头怕是连字都还没认全,跟她写信她能看得懂么?
就算是她能看得懂,但是这信就能随便写了吗?若是让皇上或是皇后知道,这与后宫之人私通信件,怕也是一个不小的罪名吧?纵使那是自己的未来的小媳妇儿,可是说出去它也不好听啊。
程处亮这小子,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的后果,就不怕会受到牵扯丢了他刚得来的那份职务吗?
“怎么了,少爷,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见他们家少爷皱起眉头,杜川在一旁轻声探问。
“哦,没什么,是程二少胡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应了一声,杜荷抬头看了杜川一眼,道:“川叔刚从长安回来,路途劳顿,这就且先下去歇息吧,回头若是再有什么事端,我会让杜荒再去找寻川叔。”
“是,少爷,如此,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杜川躬身一礼,缓缓退出书房。
“还有你,”待杜川出得房门,杜荷又扭头向一边的杜荒看来,道:“将手中的房契收拾妥贴,也先出去用饭吧,少爷我还有点私事要做,用不着你在旁边侍候。”
“是,少爷!”杜荒也乖乖地应了一声,将房契贴身收好,拱手向他们家少爷一礼之后,这才转身退去。
“城阳公主。”书房之内再无他人,杜荷轻喃了一句,想起临离长安之前,在渭水河畔大骂自己坏蛋的那个可爱小姑娘,遂缓缓探手将程处亮信封里面的另外一封信笺掏出。
“杜荷亲启。”
信封的正面,工工整整地写着这么四个娟秀小字。仅看字形就不难看出,小丫头之前当是没少练过字迹,不然的话,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断是不可能将字写得这般好看,能与程处亮那厮写得差不多也就算是不错了。
如果说看程处亮所写的信笺纯粹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的话,那看城阳公主所写的这封信笺,则无疑就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娟秀,整洁,字体的大小如一,行间的间隔适宜,一看就知道,小丫头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写得很认真。
“大坏蛋,见字如人。”
看到这几个字,杜荷的面上不由露出几分笑意,好似看到一个骄傲的小丫头正双手叉腰,噘着小嘴儿,一脸怒气地盯看着自己。
“母后说,三年前那件事情你不是故意,所以,看在你请本宫吃的那条烤鱼的份儿上,本宫就暂且原谅你了。”
“还有,你烤的鱼很好吃,本宫还想再吃。”
“嗯,没了。”
“呃?”将信笺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的再看一遍,发现真如最后那句所言,没了,杜荷不禁哑然失笑,感觉这位小公主殿下,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没想到自己的那条烤鱼,竟会有这般大的功效,杜荷的脑袋里面不由浮现出一个抱着烤鱼满嘴油腻不停啃食的小姑娘的形象,胸中涌出一片暖意。
因为信笺是从宫里传来,且字里行间又是母后又是本宫的充盈其中,实是不宜存放,所以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不过杜荷还是一把火将城阳公主所写的信纸给烧了个干净,只留下那张没有落款,只写了‘杜荷亲启’四个字的信封被杜荷给特地保留了下来。
至于程处亮那厮所写的那两张比较抽象的信笺,因为亦有提到城阳公主还有往来信件儿的事情,则也被杜荷没有一点犹豫地给烧了起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的杜氏,可是再也经不得任何一点意外与波澜了。所以,对于回信的事情,杜荷压根就没去想,只是打算着下次杜川再去长安时,当面同程处亮那小子知会一声也就是了。
将一切收拾妥当,时间已近正午,当杜荷起身赶至后厅准备用饭之时,老爹老娘还有小妹他们已是赫然在座。
“正想着让人去叫你呢,怎么这么晚才出来?”示意儿子在旁边坐下,杜楚氏轻声抱怨询问了一句。
“让爹娘久候了!”杜荷依言在娘亲的下首坐下,轻声回道:“川叔回来时从长安给孩儿带回了一封信笺,是程二所书,所以孩儿就在书房多呆了一会儿。”
“嗯,”为儿子夹了口菜,杜楚氏轻点了点头,道:“难得处亮那孩子还惦记着你,快吃吧。”
“嗯,谢谢娘!”杜荷应了一声,低头闭嘴,开始规规矩矩地吃起饭来。
“一会儿用过饭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杜如晦扭头看了儿子一眼,低声道:“到为父的书房来一趟,有些事情,为父想要同你淡淡。”
“是,爹。”杜荷点头应是,心里思量着老爹会有什么事端。
“嗯,”杜如晦拿着筷子轻点了点头,淡声道:“好了,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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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个月票,可以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