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升堂,没有会审,小冉的尸体直接被送至停尸房,而第一嫌疑人杜荷则直接被关进了县狱的重刑牢房之内,任何人不得探视。
杜荷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牢房内的枯草之上,闻着牢内刺鼻的骚臭之气,看着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二人的空旷监牢,面上没有一点着急不耐之态。
悲伤,气愤,眼见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生命就那样一点点儿地在自己的怀中流逝,杜荷不是那种心如铁石之人,自是不会对此熟视无睹,在震惊、惋惜之余,亦是怒火填胸,不能自己。
“哥哥,哥哥,我好饿,给点儿吃的吧!”
这是小姑娘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她很饿,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五六岁的年纪,抱起来却感觉甚至还不到十斤。
她是空着肚子去的,就是连死刑犯也都能在临了之前吃上一口饱饭,可是小冉她,却是空着肚子去的,死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儿地嚷着她饿,她饿……
“五百文……很多呢……”这是小冉最后留下的话语,五百文,换成人民币也就不过五百块而已,很多吗?多到能买去一个五六岁孩子的性命?
杜荷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喜欢悲天悯人的人,凡事都要靠自己,一直都是他的人生信条,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一个人只要努力,那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沟坎儿,当年初入大学时,每天只有一个馒头度日,每每半夜都会被饿醒的经历都没有让他皱过一下眉头,最后他还不是一样熬了过来?
以前,对待那些沿街乞讨之人,杜荷一向都是嗤之以鼻,开口讨要,确是轻松无比,只要豁出一张面皮也就是了,是人,都有可能会碰到些许难处,接受别人的帮助也不是不可,可是,如果一直以乞讨为职业,那就属于个人的品质问题了。
只要你下定心思去做,那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有本钱了做生意,没本钱了卖体力,如果身体不行,就是拣垃圾,拣马粪,多少也能糊口混个温饱,有必要非要厚着脸皮去向别人伸手讨要么?
但是现在,想着小冉那双清沏明亮的大眼睛,杜荷却怎么也鄙视不起来,她实在是太小了,她也实在是太饿了,而且她也不只是为了自己去讨,她还要去为她的爷爷看病,还要喂饱她爷爷的肚子。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过来杜陵,没有人知道他们姓什么,叫什么,毕竟像是他们这样沿街乞讨的路人实在是太多,自从长安归来,几乎每天杜荷都能见到几个,对待他们这种有手有脚有气力却还沿街乞讨的懒汉,杜荷素来都没有什么好的脸色,高兴了给点儿,不高兴了扭头就走。
可是今天,这个开口向他讨要吃食的小丫头,确是始终都难以让杜荷释怀。
没有人管,没有人去在意,纵是饿死冻死在路边,多也是随死随埋,少有人会去过问,那些人之所以敢这么大胆,纵刀杀人,估计多也是有着这样的考虑,只是,他们为何会选上小冉?一个才五岁六岁的小姑娘,他们竟也能狠下心来?
还有,到底是谁想要陷害他,想要借此致他杜某人于死地?
杜荷背靠着墙面,微眯着眼睛静心思量,像是今天这种谋人害命的计策,绝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做或是敢做的,毕竟乞丐的性命也是命,饿死冻死或是会没有人去管,但是像是这种被人当街捅死的事端,不管在任何一个朝代,官府却是都绝对不会视若无睹。
难道是最近这段时日,自己在杜陵城表现得太过出色,出了太多的风头,已经引起了长安那些世家大族的猜忌,因为慑于他杜荷未来驸马的身份,不便直接让他死于非命,所以这才忍不住想出了这么一出栽赃嫁祸的戏码来恶心自己一下?
不太像,杜荷轻摇了摇头,这种栽赃嫁祸的计策虽然不错,短时间内也确是能给自己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它却是不能触及自己的根本,事情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身为杜如晦的儿子,身为皇上未来女婿,哪怕是在监牢,也绝对不会有人敢对自己如何。
所以,像是这般虎头蛇尾的事情,当不是长安那些世家所为,而且,如果真是他们所为,他们也绝不会选择在当街杀人这般明显,像是栽赃嫁祸这种事情,他们还能做得更专业一些,比如让尸体倒在你的房间,比如让凶器直接就变成你惯用的器具,让你更是有口难言,怎么也说不清楚。
只是除了他们,在这个小小的杜陵城内,还有谁会这般地记恨自己,竟不惜用一条无辜人命来陷害自己?
王政一、王晟父子?还是半个月前被自己挤兑走的那个柳三吾?再或者是那个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的柳三吾的好兄弟杨善?
杜荷再次摇头否认,好似他们也都没有这个可能,他们与自己之间的矛盾,说起来也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打小闹,当是还没有上升到那种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地步,为了他一个杜荷,他们当还不会丧心病狂到要杀人害命的地步。
哗啦啦!哗啦啦!
正在静心思量的空当,听到外面有人开门的声音,杜荷不由收回思绪,抬起头来,在这座独牢中呆了这般许久,也该有人过来审问或是直接宣判自己罪名的了,杜荷想知道,这个人到底会是谁,是县令张继初,还是从外面过来的别的什么人?
“杜公子,久违了!”外间的牢门打开,张继初一个人迈着小步缓缓走进,见杜荷正昂头看着自己,忙着拱手与之见客气见礼。
“原来是张大人!”杜荷没有起身,就那样盘腿坐在枯草堆上,昂着脑袋,冷眼看着张继实,抖了抖手腕上的手镣,淡声向其质问道:“不知张大人此为,是为何意?”
“杜公子误会了,误会了,”走近杜荷所在的牢房,张继初一脸地委屈,隔着牢栏看着里面的杜荷道:“人命关天,当街杀人,而且死的还是一个稚女,这种人命官司,不管放在哪里,影响都是不小,下官这也是没有办法。”
“这么说,”杜荷盯看着张继初,淡声问道:“就是连张大人你,也认为本少爷就是那杀人凶手了?”
“当时只有杜公子正面接触过死者,而且还有许多人证也都说亲眼看见杜公子同死者讲话并将死者抱在怀里,再加上杜公子的身上手上亦都沾有死者的血迹,”张继初轻摇着脑袋,叹声说道:“虽然本官并不相信杜公子会在当街做出这种事情,可是种种迹象全都指向杜公子你,下官也是没有办法。”
“嗯,”杜荷轻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倒也算是实情。那些人的手法确是干净利落,触之即走,少有人能够注意,别人认为那女童是我所杀,倒也应当。”
“所以,”见杜荷这般通情达理,张继初忙着接声说道:“在得知此事之后,下官便直接命人将杜公子给请到了这间重刑独牢之中,不审不问,一拖再拖,这样既不会落人口实,又可以给杜仆射留下足够的时间去走动去说项,也好早些为杜公子摆脱罪名。”
“是吗?”杜荷的嘴角微微勾起,淡声向张继初说道:“如此的话,那杜某倒是要向张大人说声谢谢了!”
“谢字不敢当,”张继初在一边客气道:“怎么说咱们也是同僚,且下官也从贵府的那些店铺之中得了不少的好处,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伸伸援手,也是应当。”
“既然如此,”杜荷轻欠了欠身子,摆了一个颇为舒服的姿势抬头看着张继初,道:“不知张大人此时过来,又是为了何事?莫不是家父已经有了动作,张大人此来,就是为了放杜某出去?”
“下官也是希望能够早些将这个案子了结,早些将杜公子无罪释放,”张继初苦声说道:“奈何,这都过了半天,杜仆射那里却是没有半分的动静,既没有派人过来过问,也没有托人过来说情,下官现在,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倒也不难猜到,家父已经辞去官职,现在除了空有一个国公的爵位之外,可谓是无权无势,至于以前的那些同僚旧友,更是不用去提,所谓人走茶凉,人去情空,又有什么人会再来伸手?”明白张继初话中的意思,杜荷淡然摇头,道:“所以,张大人就莫要再等了,这件事情,家父也是没有办法,也断是不会插手。”
“真的会是这样么?”张继初的眼中不可察觉地闪出一丝亮色,接声向杜荷说道:“若是如此的话,那杜公子现在的处境,可是有些不妙啊!”
“不妙吗?或许吧。”杜荷不以为意地抬头看了张继初一眼,直声问道:“不知上面的那些人,准备让张大人给杜某定个什么样的罪名?这里没有旁人,张大人直说也就是了。”
“唔?”惊异地抬头看了杜荷一眼,张继初继而轻声笑道:“杜公子说笑了,这是咱们杜陵突发的案子,上面的人怎么可能会那般快的知道,再说,就是他们知道了,这罪名不罪名的,又岂可乱定,杜公子真是说笑了,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