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承乾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继续开堂审讯。
而从寒山书院折回杜陵县衙的杨成洲,在得知了管家杨渔也被太子扣留的消息之后,一心想要进去县狱探视询问,看看儿子还有杨渔现在的情况如何,顺便还想再与他们商议一下下一步的打算及口供之类的事宜。
结果,无论他想了什么办法,最后都只能止步于县狱门前,因为主审太子殿下已经下严令,在此案没有完结之前,县狱之内的嫌犯,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探视。为此,李承乾还特意调来了几个东宫侍卫特别看守。
所以,除了太子殿下的手令,其余人等,哪怕是蜀王与魏王两位殿下,也不能随意进入,更何况杨成洲这个无官无职的前朝驸马?
“老爷,听说蜀王殿下现在也在杜陵,就下榻在杜氏的老宅,”眼见探视无果,杨方轻声在一边向他们家老爷建议道:“您看咱们是不过先去与蜀王殿下见上一面,看看蜀王殿下有没有办法?”
在杨方的眼中,他们家少爷与蜀王李恪是为表兄表弟,且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交情匪浅,若是他们去求蜀王的话,当是还会多有几分机会。
“蜀王李恪?”杨成洲闻言,不由阴沉着老脸轻摇了摇头,道:“他若有心的话,早就已然出手相助了,又何至于会让善儿被人给关在监牢之中受苦?”
“而且,他现在正在杜府之中,”杨成洲道:“若是咱们现在过去,碰到那个杜荷小儿,少不了又是一番纠缠,若是他再开口向老夫讨要那六万贯银钱与‘朝天阙’的房契,老夫该如何作答?”
“还有,”杨成洲接声说道:“知道这一次,太子与蜀王魏王三位殿下为何会忽然齐聚杜陵并下榻在杜如晦的府上吗?”
“回老爷话,”杨方轻声回道:“小人听说他们此番过来,大抵是为了探视杜如晦的病况,想要确定杜如晦是否还有重返朝堂的可能。”
“这么讲,也不算错。”杨成洲轻点了点了头,道:“不过探视杜如晦也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而已,在老夫看来,他们三人此行的主要目标,怕还是为了前些时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的三诗一赋的作者杜荷那厮。”
“他们此来,多都安着拉拢收拢杜荷的打算与心思。”杨成洲道:“你说,在这种与太子与魏王两位殿下争夺杜荷心思的关键时刻,蜀王他会愿意分出些心思,去做一些得罪杜荷甚至可能会因此而失去杜荷效忠机会的事情去吗?”
这些皇子们的心思,早在前朝的时候杨成洲就已看得清明,为了皇位,为了自己手中能够多积蓄一些可以争宠继位的筹码,别说只是一个表兄,就是自己的亲兄弟亲姐妹,他们加害起来也绝不会眨半下眼睛。
所以,从一开始,杨成洲就从来没有指望过李恪会出手相帮,自然也就没了那个想要去向他求助或是了解状况的心思。
“老爷说得有理。”杨方应了一句,接声向他们家老爷问道:“可是少爷他现在还在牢狱之中受苦,咱们总不能就这样站在这里干等吧?”
“既然今日停审,善儿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就不会有什么事,再等一等也是无妨。”杨成洲道:“至少,等到日落之时,待杨立等人将那些钱财和契约带来杜陵的时候,咱们再去杜府拜会。”
“正好,太子、蜀王还有魏王他们也全都住在杜府,”杨成洲微眯着眼睛,淡声说道:“到时候当着他们的面儿,一势将话说讲开来,倒也省得咱们再去麻烦了。”
“老爷真的要将那些钱财如数赠予杜氏?”听他们老爷再次提起此事,杨方这才胆敢将之前一直压在心底的话语问出:“那可是六万贯的现钱,还有‘朝天阙’上下,加起来怎么也有十余万贯,这么多银钱,一下全都便宜了杜氏,老爷真的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提起这个,杨成洲的心中一阵肉痛,不过脸上仍是一片淡然地轻声说道:“老夫可就只有善儿这么一个儿子,钱散了,还可再聚,可是人若是没了,老夫还有我们杨氏,从此也就断了根,绝了后,再没了传承,那可是再多的钱也换不来的东西。”
“可是,那个杜荷信得过么?”杨方小声地嘟囔着:“一开口就要十二万贯,这位杜二少爷也忒狠了点儿。”
“他若是要得少了,或是不敢张这么大的嘴,老夫还真就会有所疑虑,”杨成洲淡声说道:“不过这个十二万外加一座‘朝天阙’嘛,倒是让老夫从中瞧出了几分的诚意,不然的话,老夫断是不会拱手送出这般多的财物。”
谁家的东西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十二万贯及一座完整的‘朝天阙’,那几乎都已经占据了他们杨氏近一半的家财产业,若不是为了守住儿子那张嘴,说什么杨成洲也不会甘心送予他人。
“呃?”听到他们家老爷的这番论调儿,杨方多少有些傻眼儿,不禁开始有些羡慕起杜荷之前的那番狮子大开口来,没想到,原来贪心重了要得多了,竟还有这般好处?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从来都没有让自己给赶上过?
“老爷英明!”杨方轻吞了口吐沫,很是真心实意地轻声在一旁拍马道:“这一点儿,便是给小人两个脑袋,小人怕是不能想到。”
“嗯。”杨成洲轻点了点头,道:“收了老夫这般多的财物,再加上他与太子殿下这个主审官的私密关系,想来定可保得善儿无恙。”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杨成洲的心中,他儿子与杜荷之间的那点间隙与仇怨,在他的这将近二十万贯的钱财冲击下,当是早就已然消散无踪,就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杜荷那个贪心鬼当是也不会再去故意难为他的善儿了。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一直都是官场还有商场上最为朴实的一条规矩。
平素遇到什么麻烦事端,最怕的就是有钱却送不出去或是不知送向哪里,现在,杜荷既然主动开口,而且张口就是十数万贯的巨额数字,杨成洲自然是不会多有疑心。
“老爷说得是。”杨方附声开言,轻声询道:“那咱们现在?”
“反正已经到了县衙,”杨成洲转身抬步,轻身上县衙正堂方向走去,淡声说道:“自当去拜会一下当地县令,他是太子之前的主审官员,对于善儿这件案子的始末,当是没有人会比他更为清楚,有什么事,咱们问他也是一样。”
“是,老爷!”杨方闻言,轻身跟上,随在他们家老爷的屁股后面低声拍马道:“老爷英明……”
杜氏老宅。
当杜荷带着杜荒从学堂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的人已经开始用饭。
因为有太子、蜀王还有魏王他们这些外客在侧,所以杜楚氏、凌若曦还有杜楚客的夫人杜李氏及小女杜潆这些女眷,全都回避去了内厅用餐。
外门的大厅里,圆形餐桌之旁,李承乾与李恪、李泰三人赫然在座,杜如晦与杜楚客兄弟在堂坐陪,而杜伤与杜昆两小辈则安坐在下首,时不时地为两位长辈及三位贵客斟酒倒茶。
杜荷上前与诸位见过礼后,不用他们招呼,直接就在杜伤的下首坐定,接过下人递来的碗筷,翩然入席。
“明知家中有客,却还晚有回返,多有失礼之处,当自罚三杯!”坐定之后,杜荷又复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轻冲着李承乾兄弟三人赔礼,说完之后,自斟自饮,连吃三杯,这才又复坐下。
“贤弟吃酒,还是那般地爽快!”李承乾抬头深看了杜荷一眼,很是配全地轻声发言问道:“可是在学堂遇到了什么事端?杜伤兄可是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回到府中了。”
“听说,”不待杜荷回言,李承乾旁边的老三李恪接声说道:“今日一早,杨成洲就到了杜陵,而且直接就去了城东的寒山书院,贤弟此番这般晚回来,不会就是被杨成洲给拦下了吧?”
“嗯?”闻得此言,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杜如晦不由也扭头向杜荷这里看来。还有杜楚客,在听到杨成洲这个名字的时候,面色也是一变,亦是不禁为他的这个小侄子提起心来,显然,他也知道李恪口中所提到的那个杨成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蜀王殿下的消息倒真是灵通得紧。”没有否认,杜荷抬头看了李恪一眼,之后轻声向老爹还有李承乾禀道:“方才在学堂之中,荷确实与那杨成洲有过一番交谈。”
“哦?”见杜荷坦然承认,在座之人全都一脸好奇地扭头向杜荷这里看来。
“不过,杨驸马并没有你们所想像的那般凶残,”杜荷面带着淡淡地笑意,轻声说道:“他只是很和善很友好地与我交谈了一阵,之后又替他儿子杨善表达了一些应有的歉意,最后还一个劲儿地说晚一会儿要备上一些礼物过来府上赔罪,拦都拦不住。”
“所以,”杜荷轻声说道:“在荷的眼里,杨成洲驸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和善好人。”
“呃?”听到杜荷的这句评价,在场之中,除了杜伤与杜昆这两个从未听过杨成洲名声的小年青外,其余之人,面色皆是一片古怪。
杨成洲,前朝时那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春阳驸马,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和善好人?开玩乐呢吧?
“荷儿,”杜楚客忍不住出声向他的这个小侄子问道:“你确定你没认错人?那个人真是杨成洲?”
“他自称是杨善的老子,前朝的驸马,应该不会错吧?”杜荷反声回问了一句,语气很肯定。
“贤弟,”不待杜楚客定声回言,李恪接声说道:“不是为兄不相信你,杨成洲是为兄姨丈,他的为人为兄最是了解,那么要面子而又霸道的一个,怎么可能会向贤引道歉赔罪?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
“如果爹、二叔还有三位殿下不信的话,”杜荷不以为意地轻声说道:“大可以在此候着,今日日落之前,杨成洲必会带着些赔罪的礼物过来府上拜会,到时,他是不是你们所认识的那个杨成洲,不就一目了然了?”
“有理!”李承乾闻言,立即朗声接言道:“那孤等今日就在此候着了,看看贤弟是不是真有那般大的面子,能让杨成洲亲自登门谢罪!”
说完,李承乾又扭头向一边的李恪与李泰问道:“老三老四,你们说呢?”
“任凭皇兄安排!”李恪与李泰对视了一眼,齐齐应声回道。
“既然下午无事,那就不妨多饮两杯,”见两人同意,杜荷与李承乾的目光一触即开,彼此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淡淡地笑意,之后杜荷站起身来,轻声向三位殿下劝道:“来来来,小弟先干为敬,敬三位兄长!”
“老夫有些乏了,老二一会儿还要出去照顾生意,就不多陪了,三位殿下请自便,莫要客气!”看出杜荷似有意要将三人灌醉,并留在府中,知道自己与老二在场,他们必放不开手脚,所以杜如晦便轻站起身,向李承乾三人告罪一声之后,拉着老二杜楚客出了大厅。
“大哥,荷儿他这是要做什么?”出了厅门,听见里面碰杯之声不断,瞧出一些问题的杜楚客不由轻声向他们家老大问道。
“无论做什么,都必定有他的道理,待事过之后,他也必会给咱们一个交待,”杜如晦淡声说道:“所以,现在就且由着他去吧。”
“嗯,大哥说得是。”杜楚客轻声附言。
“现在,荷儿的案子已算完结,而家中的生意也都已步入了正规,”扭头看了杜楚客一眼,杜如晦轻声说道:“到了明日,二弟就动身赶往长安吧。”
“可是,王家所提聘礼之事……”
“这件事情为兄自有计较,”杜如晦轻声将杜楚客的话语打断,道:“二弟无须担心,而且,只要二弟在朝中站稳了根脚,那个王胜前,也未必会敢再如此无礼行事。”
“是,大哥!”听杜如晦这般说起,再想想昨日王胜前的那副势利嘴脸,杜楚客不禁紧握起了双拳,郑声向杜如晦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