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承乾所言,杨成洲在县衙张继初那里并没有询问出什么特别有价值的讯息。
表面上一切正常,他的儿子杨善也看似并无罪过,但是唯一有些不正常的就是主审太子殿下对这件案子的态度。
明明一天就可以结束清明的案子,可是这位太子爷却一拖再拖,今天下午甚至连审都不再去审,直接称病歇堂,更奇怪的是,一向可以随意探视的普通县狱,这几日也被太子殿下给下了严令,除太子特允之外,不再许任何人进出。
这些张继初口中的不解与反常,个个都成了杨成洲猜疑忧虑的对象,无形之中,对于杜荷之前在学堂之中的那种隐约的威胁也是更加相信了几分。
“马万里那里,可有了什么动作?”从县衙出来,杨成洲一脸阴郁地轻声向随仆杨九询问。
与左司员外郎马万里的儿子相比,他们家善儿至少在明面上一直都还没有定罪,而马得草,盗用吏部公文,指使旁人假冒吏部公差,还有与人合谋伤人性命的罪名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跑掉,杨成洲相信,现在的马万里,当是比自己还要着急得多。
只是,希望这个马万里不要像他儿子一样,一心想要将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所以,对于马万里这个潜在的隐患,杨成洲亦是不得不防。
事实上,在接到杨方送回的那封信笺之后,杨成洲就已派人秘密监视起了马府的一切举动,原本是想着到了关键时刻,好与马万里汇力一处,共同营救自己的儿子,但是现在看来,他与马万里,是注定不能走到一处了。
“回老爷话,”杨九恭声回道:“中午时刚得来的消息,从昨日马常回府送回信笺之后,马万里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在今日清晨,马万里直接行至中书省,像是主动向中书令温大人认罪令罚。”
“哦?这件事情确定吗?”杨成洲的眉头一挑,多少有点不可思议,马万里可不像是那种刚正果决之人啊,怎么这次行事却是如此反常?难道他真的要置自己幼子的生死于不顾了吗?
“确定。”杨九回道:“中书省对马万里的责罚已经下达,纵子妄为,监管不利,不过念在他能大义灭亲,主动认罪,所以,中书省对马万的具体责罚为,留职反省,停俸两年。”
“留职反省,停俸两年?就这些?”杨成洲颇有些诧异地回声反问道。
原本,按着杨成洲之前的设想,因为幼子马得草的牵累,马万里这次便是不死也得脱成皮,至少,他在左丞衙门的前程也会就此断绝,原以为这厮会因此而起鱼死网破之心,利用现在的手中所握职权,搞一些风雨出来,不想现在,这件事情就这么云淡风清地让他给度过去了。
留职反省,停俸两年,仅是失职一条,就足以让马万里身败名裂,退出左司,可是为何这次,温彦博那老东西会给出这么轻的一个处罚?
这其中,定有古怪。
马万里愿意舍弃自己的儿子并主动去中书省认罪,本就透着一丝邪门与反常,而中书令温彦博那厮,则更是给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从轻处罚,什么时候这个一向严厉不询私情的中书省的头头儿也变得这般仁义宽宏了?
“马万里现在正窝在家中,没有分毫动作,看样子似真的已经断了想要营救其子的心思。”杨九轻声回道:“不过,老爷让我等关注着的另一个人,这两天却是一直都没闲着。”
“王耿王逸臣?”想起此案中的另外一个主要人物王晟,杨成洲不由轻声向杨九问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在得知侄孙王晟牵扯到人命官司之后,”杨九道:“王逸臣一直都在各个衙门及相关官员之间来回奔波,托关系,找门路,甚至连他们太原王氏在长安的大半关系都用上了不少,看得出,对于这个侄孙,王逸臣很上心。”
“太原王氏?”听到这个,杨成洲不禁又深皱起了眉头,没想到自己一直担心并防备着的马万里没有任何动作,而自己认为最不可能出动的太原王氏这一次却意外地跳了出来。
想那王晟,只是王氏旁系的一个不成气不足道的小辈而已,为了他,王逸臣那老匹夫竟舍得动用他们王氏在长安所隐藏的势力,值得么?
但是,不管值与不值,人现在确实这么做了,而他们这般行事所导致的直接后果,那就是他杨成洲的儿子必会成为他们的矛头所指,若是让他们将罪名推卸成功的话,那他们家善儿这次,可就是真的会凶多吉少了。
“王九!”想到此处,杨成洲的心中一紧,挺直身子,猛地出声向杨九吩咐道:“你现在就骑快马返回长安,让杨申他们动作快些,务必要在日落之前将那些财物尽数带到!如有怠慢,回去之后,老夫打断他的狗腿!”
“是,老爷!”杨九高应一声,之后向杨成洲弯身一礼,快速转身离去。
去财消灾,去财消灾,事到如今,最好的办法也只有是花些钱财买个平安了。望着杨九纵马离去的身影,杨成洲轻声一叹,现在这种情况,除了出动一些手中的关系之外,他也只有寄希望于杜荷那厮的承诺了。
若是真能保得儿子无忧,真能让他们杨氏安然度过此劫,只是一座酒楼与十二万贯银钱而已,他们杨家出得起。
抬头看天,时近申时,一个下午已经过了一半儿,虽然现在白天渐长,可是长安距离杜陵的路途怎么也得两个时辰,若是杨申他们在长安筹钱时稍遇耽搁,怕就是难以在约定的时间将东西送至杜府。
若是那样的话,让杜荷得了由头儿,再一张嘴,怕就不是十二万那么简单了。
杨成洲倒是不怕杜荷会再狮子大开口,无外就是多拿出一些钱财而已,并算不是什么大事。让杨成洲有些着急和担忧的是,若是来回地再由杜荷这么折腾一回,这时间上,就难免会有一些夜长梦多之类的意外情况,善儿等不起,他们杨氏也等不起。
一个正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在杨成洲一行坐在杜氏老宅不远处的酒楼焦急等待的时候,李恪与李泰两个因为醉酒而陷入沉睡中的小殿下已然清醒过来。
在下人们侍候着穿戴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坠,时间已至酉时,再有片刻功夫,就是日落天黑之时。
想起午时杜荷所说的事情,知道杨成洲极有可能会在日落之前过来杜府,所以李恪与李泰两位殿下在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那就是亲自过前厅候着,看杨成洲会不会真如杜荷所言,亲自过来府上赔罪。
蜀王先醒,也是先到,等他跨步进入前厅的时候,李承乾与杜荷已经在厅里候了多时,见李恪从后院儿进来,不由同时向他轻点了点头,身为主人,杜荷亦是起身招呼蜀王入座。
之后,魏王李泰也从后院过来,几人在客厅闲扯了片刻,当太阳西斜,即将没入天际之时,终听得外面杜川管家的高声来报:杨成洲他们,来了。
李承乾、李恪还有李泰三位皇子殿下静身在厅内安坐,并没有因为杨成洲的到来而有一点想要起身相迎的意思,在他们心里,一个无官无职的杨成洲,还不足以让他们屈尊出迎,哪怕是,这个杨成洲,是他们名义上的姨丈。
不过身为主人,在老爹还有二叔他们都没有出来之前,杜荷却是不能像是李承乾他们那般大牌,所以,在听到杜川的禀报之后,杜荷便拱手向李承乾三人告罪一声,起身出了前厅,到府门外处相迎。
对于来给自己送钱的财神爷,杜荷可是从来都不会怠慢,尤其是当他见到杨成洲身后跟着的整整五辆巨型马车之后,杜荷面上的笑意更是灿烂了几分。
“杨驸马果是信人,现在日尚未落,杨驸马来得很及时。”杜荷面露蜜意地上前拱手,轻轻瞥了眼杨成洲身后的马车,淡声问道:“只是不知杨驸马先前所应之物,可是已备齐全?”
“金四千斤,帛四千匹,折合银钱六万贯,俱已带到,稍后杜小哥可着人一一清点。”说着,杨成洲又从怀里掏出一叠契约在杜荷的眼前轻晃了晃,道:“这是‘朝天阙’上下所有的契约,稍后老夫亦会奉上。”
说完,并没有立刻交结支付的意思,杨成洲轻声向杜荷问道:“听说太子还有蜀王魏王三位殿下也在贵府作客,不知老夫可有幸能与三位殿下一见?”
“三位殿下现就在厅堂之中安坐,杨驸马请!”知道杨老儿这是想要让李承乾他们作个见证,所以也并不阻拦,直接伸手将杨成洲请过。
“有劳!”冲着杜荷轻拱了拱手,在入府之前,杨成洲回身向赶车的家仆吩咐道:“杨申,将车上的东西,全都搬进前厅之中!”
“是,老爷!”杨申恭声拱手应是,之后跳下马车,开始指挥着手下的仆从向杜府里搬运起车上的金帛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在杨成洲的故意耽搁下,在他与杜荷进入客厅之前,一堆足有一人多高的黄色金山,数摞光华夺目惹人眼球的白色丝帛,已经满满地摆放在了杜府的前厅之中,看得李承乾还有李恪李泰他们三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小殿下,全都是一个愣神儿,满面的惊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