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杨总长和唐防长到了。”姜林斜靠在西岐城西北角倒塌的城墙上，望着城内的断壁残垣，再望着西边的斜阳和城下的平原，正在沉思之际，包爽走到姜林身后悄悄地禀报道。
“哦？快请过来。”姜林被包爽这一声惊醒，回头看了看，杨戬、唐亚带着几名参谋站在远处登上城墙的坡道上，正在等候姜林的召见。
“是！”包爽朝姜林行了一礼，转身去请杨戬他们。
“首领！”距离姜林还有五米左右的样子，杨戬、唐亚和几名随行的参谋朝姜林行了一礼。其中，便有石平的身影。
“听说你亲自追到了周国的西卫？”姜林望着风尘仆仆的杨戬，笑呵呵地问道。
“是！其实也谈不上追，那些戎人、羌人骑马轻装撤退，比我们跑得可快多了，后面的几日几乎没见到戎人和羌人的影子。若不是怕追得太深入中了他们的埋伏，我们还想继续往西，看看西边到底是什么样子。”杨戬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一副轻松的语气朝姜林答道。
“王老大呢？”姜林朝杨戬身后望了望，不见王郊的身影，忙问道。
“王副总长在镐城的时候就和我分开了，他带了几名参谋说是去北边，要看看渭水以北的地势地貌，以便以后……”杨戬点到为止。
“嗯。这也没个坐的地方，你们随意点，找个地方歇息吧。”姜林将手上的马鞭随意挥了挥，又朝城外的方向看了过去。
“首领，这是这些时日各部呈上来的战报整理出来的简报，你请过目。”杨戬负责指挥部队打仗，唐亚负责统计各部战事的战果、弹药损耗、人员伤亡等这些需要向政务院和姜林交差的数字。
“唔，我看看。”姜林接过唐亚递上来的文件，仔细查看起来。
“俘获了三千多人……怎么才俘获了三千多人？”姜林望着第一行数据，有些不满地朝杨戬和唐亚问道。
“主要是戎人、羌人都是骑马，他们一旦撤退，速度很快。就这三千俘虏基本上还都是开战的前两日，找到他们休整的据点打了个突袭擒获的。再往后，这些戎人、羌人得知了我们大唐国参战的消息，再了解了我们的战力，主动放弃了劫掠来的物资和民众，轻装逃跑，我们没法追啊。”杨戬将事情的缘由对姜林道了出来。
姜林听罢杨戬的话，重重地出了口气，接着朝后面看。
“打死了四千人……逃脱两万余人！逃了这么多……”姜林望着这一行数字，恨得牙痒痒。
“首领，倒也不错了。此番击退戎、羌之敌，我们没损失一个兄弟。战损比已经很漂亮了。”唐亚在边上开始劝慰起姜林来。
“真的没人员损失吗？”唐亚如此说，倒也让姜林颇为欣慰。
“呃……严格地说，还是有损。四团有一个兄弟被戎人的马踢中了要害，听说……可能会丧失生育能力。还有些兄弟在战斗中为地形所累，磕磕绊绊的总是难免，但医务兵已经对他们进行了救治，并且第一时间安排送回了安邑城，安邑城里有莫院长坐镇，想必不会有大碍。”唐亚将自己这些时日了解的情况对姜林道了出来。
“嗯。这个被马匹踢中要害的兄弟你们要多多关注，待回去后我要亲自前去探视。”姜林听罢唐亚的话，朝唐亚吩咐了句，目光又回到简报上。
“弹药消耗的情况倒还行，只消耗了我们所备弹药的三成……”
“缴获的粮食……八成都分给了民众，挺好。”姜林翻到第二页，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道。
“首领，有件事要向你禀报一下。”唐亚打断了姜林。
“什么事？”姜林抬头朝唐亚看了看，只见唐亚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
“我们向被救出来的民众分发粮食的时候，和周国的一些小贵族起了一些冲突，当时那些贵族阻拦我们将粮食分发给民众，说那些粮食都是周国的，理应由他们周国贵族处置。非但如此，他们还坚持要让我们以周国小君侯的名义分发粮食，被部队拒绝了。后来石参谋带着人过来，向那些小贵族宣读了由周国国府签署的协议，将那些阻挠的小贵族给带走了。可是等后来我问石参谋将那些小贵族被带往了何处，石参谋却支支吾吾地讲不明白，或者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答非所问。今日当着首领的面，我还是想弄清楚，那些周国的贵族到底被石参谋带到了何处？”唐亚朝姜林看了一眼，目光朝杨戬身侧的石平斜了斜，义正词严地说道。
“呃……石平，唐防长问你话呢，那些周国的小贵族，你带到了何处？”姜林听罢唐亚的话，朝杨戬身侧的石平看了看，很平静地问道。
“首领，我那日已经给防长解释过了，那些周国的小贵族我只是从分发粮食的现场带至一处无人的地方就驱离了，至于那些人后来去了何处，我真不知道。不信，他可以去问当时随我一起执行任务的那些兵士的。”石平面部表情极其平静，语气也很是诚恳地朝姜林答道。
“那些兵士我是问了，可他们都说当日随石参谋执行的任务都是军事任务，属绝密，不能轻易泄露。”唐亚接着朝姜林补充道。
“石平，你过来。”姜林朝这个很早便跟随自己、经过这么多年历练，现在已经是总参谋部里自杨戬、王郊之下头脑最是……活跃的年轻军官招了招手。
“首领！”石平走到姜林身侧，看了看边上的唐亚，表情依然很是平静。
“那些周国的小贵族，你真的放了？”姜林望着石平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真的放了。”石平脸上波澜不惊。
“真的放了？”姜林又问了一遍。
“真的放了。”石平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真……的……放……了？”姜林慢悠悠地又问了一遍。
“真的放了。”石平仍是不假思索地朝姜林答了句。
“行了，这个问题不用再纠结了，就到此为止。我相信他，真的放了。”姜林扭头朝唐亚说道。
“是！”唐亚朝姜林立正，勉强地答道。
“行了，只要咱们自己的兄弟没损失，只要将戎羌之敌全赶走，此役也算是完美。至于缴获的东西，吩咐各部还是尽量将粮食全分给民众，财物和马匹么……先暂时保留。”姜林将手上的简报收好，放进自己的衣兜里，目光又朝城墙下的远处望去。
“首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杨戬走上前，顺着姜林的目光朝远处望去。场面停顿了半天，杨戬终于幽幽地开了口。
“我……也在纠结这事。后面的事，我们该怎么办。”姜林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对杨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首领，要不……”姜林身后的石平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
“要不什么？”姜林扭头朝石平看了看。
“要不……”石平仍是支支吾吾的样子。
“你又干什么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姜林的心头。
“我……我没干什么？”石平的表情竟然有些慌张。
“你们退到城墙下，杨总长和唐防长、石参谋留下。”姜林再也顾不上靠在城墙上装深沉、耍酷，朝几米开外的包爽朗声下令道。
“是！”包爽和其他几名随杨戬、唐亚一起来的低阶参谋朝姜林行了一个军礼，转身朝城墙下跑去。
“行了，现在这里没旁人。你实话说，你干什么了？”姜林起身走到石平面前，朝边上的杨戬和唐亚看了看，最终眼神又落在石平脸上。
“我……我收到命令，随部队出发渡过大河的前一夜，在风陵渡驻军营地遇到了魁……外交部洪部长，我俩许久未见，就聊了一整晚。那一晚我和魁兄聊的有些多，聊到了周国以后的形势，我不知道魁兄吃透没吃透我的意思……”石平朝边上两人看了看，终于朝姜林开了口。
“你那一晚都和他说什么了？”姜林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接着问道。
“我那晚是这么给魁兄说的……”石平开始朝姜林三人长篇大论起来。
……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里，姜林和杨戬、唐亚三人在初夏傍晚的日光照耀下，站立在倒塌了一角的西岐城墙上，只字未发，静静地听着石平将自己当日和洪魁畅聊了一晚的内容娓娓道出。
待石平说完最后一个字，西岐城的墙头上，安静极了。
“首领，我依稀还记得当年，就是唐国元年的时候，你任命了魁兄做外交部长时，我问你外交部是做什么的。你当时教导我说：军事只是政治的延续。能用外交手段解决掉的问题，自是没必要使用军事手段。此番周国的形势，其实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使用外交手段的条件。标下归纳了一下，总的来说有以下几点：一、周国及边上的几个小方国的政务系统和军事系统已经彻底打烂，我们四个团现在撤回放任不管，恐还会大乱； 二、周国的官员和贵族十不存一，掣肘我们占……将周国疆土纳入大唐国的势力微不足道；三、姜尚老太师现在是你父的事恐怕已经天下尽知，如此算来，姬诵便是你的外甥。外甥势衰，舅父替其牧养臣民……终究算说得过去。”石平不等姜林三人表态，接着说道。
“大胆石平，你这是让首领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后其他方国和诸侯国提起此事，定是对首领……”唐亚终于开了口。
“老唐，你让石平说完。”杨戬看了看姜林波澜不惊的表情，拦住了要发作的唐亚，语气极其平静地说道。
“说，你还有什么计划？”唐亚斜眼看了看姜林，突然有了一种“君心难测”的感觉，语气终于缓和了些，朝石平问道。
“首领，杨总长，唐防长，我是这么计划的。那日我和魁兄说的那些话，魁兄若是吃透了，想明白了，这些日子应当已经用自己的话将这个意思表达给了周国的那几个人。”
“首领现在只需下令请那几人回周国……他们若是惧怕返回周国，后面的事……我听说周国的姜尚太师、辅相姬旦那都是大才，他们自是会找到合理的理由，亦是会拟就能向天下众诸侯和方国信服的公告，将周降唐的事自己美化一番的。以标下之计，禅让便是一个很好的理由。”石平的语气竟然很兴奋。
“那若是洪部长未将你的意思对他们道出？若是他们几人欣然同意返回周国呢？”唐亚不等姜林和杨戬发表自己的意见，忙反驳道。
“那……不管魁兄开没开口，标下愿亲自护送周国小君侯、辅相等人返回故土。为了掩天下人之耳目，标下愿与周国小君侯等共沉大河。标下身死后，家中妻儿、岳父母还望首领及各位兄长能替标下看护一二，如此也不枉标下追随首领十多年、和各位兄长相识十多年。”石平说着，竟然朝姜林三人抱拳行起了常礼。
“你他x的还没资格，要死至少也得是王老大这个级别的才逼真。”姜林突然上前双手抓着石平的前襟，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石平提起，用尽最大的力气朝石平吼骂道。
“吧嗒……吧嗒……”城墙下首领卫队的众人听到城墙上的动静，纷纷一边摸着腰间的武器一边朝姜林这边赶来。
杨戬听到墙下的动静，朝姜林看了一眼，转身朝卫队赶来的方向跑去。一阵耳语，卫队留在了原地，只有包爽跟着杨戬走了过来。
“包爽，即刻将石平拘禁。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姜林举着石平的手终于有些不支，放下来的同时使劲一推，石平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几步，姜林顺势朝包爽下令道。
“呃……拘禁还是关禁闭？解除武装不？保留军职不？”包爽这些最早跟随姜林的人，自是知道姜林和石平之间的情感。当年的安邑城能顺势被大唐国拿下，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石平的暂时失踪，姜林气急之下的一时冲动。现在包爽第一次见姜林对石平这样的怒意，自是要弄清楚状况才是。
“限制自由就行，其他一切照旧。”姜林朝包爽挥了挥手，包爽用手指捅了捅呆立在原地的石平，二人对视一番，先后朝城墙下走去。
“首领，你真的不会让王老大干这事吧？”杨戬回头看着石平被卫队众人簇拥着下了城墙，转过头来朝姜林幽幽地问道。
“咕咚……”姜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恨恨地瞪了一眼杨戬和唐亚，朝着城墙下愤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