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骸区,先知人部队一艘未知的旗舰上
旗舰一头扎进临界星气流翻腾的大气层。塞西无力维持飞船的高度。它摇摇晃晃地往下坠落,在云层里留下一道灼烧而成的伤口。
没有护盾,旗舰船身的温度持续升高到了1700'C。船头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中间部分像是涂上了琥珀色,而在船尾则变成了白热化的气体。管道与轻薄的天线阵都被熔化、分解,熔化后的金属在船身后接连发生爆裂。船头承受的压力过于强大,导致整个船身不停震动。飞船与星球稠密的大气层摩擦得厉害,几秒钟之内就会被撕成碎片。
“塞西,”军士说道,“我找到了耦合器。工程师看来知道怎么解决故障。一会儿你就有电力启动跃迁断层发生器了。”
“大迟了。”塞西答道,“我们现在所处的方位太低,难以逃脱临界星的重力场。即使开足马力,我们也无法阻止飞船的逐渐下降,也无法开辟一条跃迁断层空间的隧道。”
先知人部队射过来的火力迫使他们进一步深入大气层。她竭力确保飞船飞行轨迹的安全——要么这样做,要么被等离子吞没。她只是将他们死亡的宿命推迟了一分钟而已。
她重新计算了一遍各组数据:推力,速度,还有引力。即使她让反应堆超负荷运转达到濒临熔毁的程度,他们还是摆脱不了一直盘旋下降的颓势。数据不会撒谎。
军士的工程师一定已经修好了电力耦合器,因为跃迁断层发生器又可以启动了——对他们而言这毕竟是件好事。
飞船要进入跃迁断层空间,必须远离强重力场。重力会扭曲量子线特别精细的形状,塞西要靠它才能计算出路径。先知人部队的跃迁断层空间技术确实极其高超,但她怀疑敌人是否曾经尝试过在离行星这么近的时候进入跃迁断层空间。
塞西踌躇着要不要试一试——启动跃迁断层发生器,也许她够幸运,能把握住亿万分之一的机会,通过那一大团被重力扭曲的量子线确定正确的矢量坐标。但她排除了这种可能性。照目前这个速度来看,操纵飞船进入跃迁断层空间的任何尝试都会使它胡乱翻滚,陷于万劫不复之境。
“试试看,”军士说道,声音令人惊奇地平静。“什么都试试。”
塞西叹了口气,“明白,军士。”
她启动先知人部队的跃迁断层发生器,软件信息随即涌入她的意识区。UNIEF的肖一藤川跃迁断层发生器是通过强力在正常的太空中撕开一个洞,但先知人部队的技术使用了另一种方法。传感器已连线,塞西实际上可以“看到”旗舰周围纵横交错的量子线组成的网。
“太神奇了。”她低声说。
先知人部队可以在亚原子维度中找到出路,发生器产生的轻微推力使能量场扩大到刚够飞船以最少的能量完整无缺地进入另一个空间。它们在提高时空分辨率方面比起人类的技术来不知要强多少倍。科搭娜觉得自己以前都是瞎子,宇宙围绕在自己四周,自己却一直对它视而不见。它太美了。
这解释了先知人部队为什么能以如此高的精确度进行空间跃迁。毫不夸张地说,它们设计的路线误差不会超过一个原子直径的距离。
“状况如何,塞西?”军士问道。
“等等。”她回答,为他的打岔感到恼火。
有了这么高的分辨率,塞西可以看清楚临界星在太空中产生的每一条磁力线,还有这个星系的其他行星、恒星,甚至包括由庞大的飞船导致的空间扭曲。她可以消弭那些扭曲带来的影响吗?
压力传感器检测到船身有十七层甲板受到损坏。塞西对此不予理会。她把所有外围系统全部关闭,专注于手头上的任务。这是他们冲出这里的惟一途径:进入跃迁断层空间,脱离当前险境。
她的心思都花在如何进入这个不断变化的空间上面。她进行大量的数学运算来估计及消除重力导致的扭曲。
能量从反应堆涌入跃迁断层发生器,就在他们面前一个通道出现了——先是一个小孔,接着变成了不断旋转的虫洞。
临界星的大气急速流动,源源不断地涌进洞中——它们被吸入了另一个纬度的真空。
塞西把她的运行时间全都投入到监测飞船周围空间的状况当中,并冒险对飞行路线作了些精细的调整,以操纵飞船进入那个变化无常的通道。船头离开常规空间时,长长的船身冒出无数飞舞的火星。
她小心翼翼地让飞船其余部分也进入虫洞。周围狂风肆虐,电光如戟。
她“砰”地关掉传感器,在损坏的甲板上采取了一系列瞬间减压措施,船身的温度迅速下降。
塞西从封闭的专注状态中回过神来,马上感觉到另一个智能体就在她附近,监测她对跃迁断层空间所作的计算。实际上,它就在她上面。
“异端!”它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后就退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塞西循着飞船里的每一条线路对系统进行检查,希望能找到先知人部队的人工智能。毫无结果。
“狡猾的小畜生。”她在系统中大喊道,“有种就给我回来。”
它看到她做的事了吗?它理解她刚才是怎样成功进入跃迁断层空间的吗?答案要是肯定的话,它为什么又要说这是“异端”呢?
确实,在十一维时空操作八十八个随机变量可不是儿戏……但是,另一个人工智能有能力领会她的计算也是可能的。
也许不是。先知人部队只会模仿,不会创新。至少情报局所有关于外星种族的情报都证明了这一观点。塞西一直认为这个观点夸大其词,是为了鼓舞人类的士气所作的宣传。现在她不那么肯定了。因为如果先知人部队真的完全掌握了它们自己的伟大技术,它们就不仅可以从一个星球的大气层中进入跃迁断层空间,而且也可以直接跃迁进入一个星球的大气层。
这样它们就可以轻易绕过镇海星的轨道防御系统。
先知人部队的人工智能把这称为“异端”?可笑。
也许人类最终能够凭着自己的智慧战胜先知人部队,只要有足够多的机会接触敌人的各项技术。塞西意识到人类实际上有机会赢得这场战争,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塞西?请报告状况。”军士说道。
“等等。”塞西报告道。
军士听到了减压时响起的爆炸声,雷鸣般的回声透过甲板传过来。当空气排出飞船后,爆炸声在突然之间沉寂了下来。
他等着爆炸来把引擎室炸个稀巴烂,或是等离子束来打得他体无完肤。他扫描了一遍引擎室,看有没有咕噜人或兽人族的蛛丝马迹,然后他呼了口气,静等死亡的到来。他这样直接面对死亡,已不知有多少次了。
他总是同死亡擦身而过。他不是个宿命论者,而是个现实主义者。他不喜欢这种结局,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为了自己的队伍、太空军陆战队,还有人类……他奋力搏斗赢得了这么多胜利。这样一想,他觉得时间不再那么难熬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感到现在是他一生中最平静的时光。
“塞西,请报告状况。”他再次说道。
塞西在通讯频道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我们安全了,正处在跃迁断层空间,目的地未知。”她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疲惫。“我们远离了光晕、临界星,还有先知人部队的舰队。如果这艘船承受得了的话,我想把我们与它们的距离拉得更大一些。”
军士答道:“干得好,塞西!非常好。”他向升降梯走去,“现在我们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先知人部队的工程师。这个外星生物离开了修好的电力耦合器,飘移到一个被等离子束击中的面板上。面板已被烧坏,有一半熔化掉了。工程师先对着它吹了几口气,然后移开外壳,修理里面纠结在一起的光学电缆。
军士没去干扰它。它对军士和军士领导的小队没有威胁。实际上,这艘飞船的修理以及军士一行人的生存可能都要依靠它这样的工程师。
他继续向升降梯走去,跨过躺在走廊里的咕噜人的尸体。他轻轻地用脚去踢它们,以确定它们都已死去;然后他拾起两枝等离子手枪与一枝针弹枪。
他走进升降梯,推开甲板,由于这里没有重力,所以他飘着上去了。在经过走廊回到舰桥的过程中,他一直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提防任何暗藏的危险。一切都很平静。
在舰桥门口他停了下来,看到波拉斯基准尉正在监视一个工程师。那个工程师拆除了被炸坏的大门控制面板,翻转一个熔毁的晶体片,举到它的六只眼前面看了看,然后从地板上拿起一个完好的晶体板插入舱壁。
波拉斯基在她满是油污的制服上擦了擦双手,然后挥手示意他进去。舰桥仍然充满淡淡的蓝色烟雾,但是军士注意到大部分显示器面板又恢复了工作。旁边,约翰逊中士在照料哈维逊的伤口,而洛克里尔则站在一旁警戒。这个年轻的陆战队员双眼一直盯着工程师,手指放在MA5B的扳机附近——虽然没有放在上面。
工程师旋转着飘回来。它先看了看波拉斯基,然后又看了看军士。
舰桥的扬声器里突然传来一阵静电的噪音,工程师看着他们,然后目光转向波拉斯基。它敲了一下控制装置,舰桥的大门徐徐关闭。
工程师把一根触须伸到控制装置上方。它们闪烁出蓝色的光芒,然后暗淡下去。“它现在锁上了。”波拉斯基告诉他们,“这个丑八怪真有一手。”
扬声器中传来三声超声波的啸叫。这个刚刚修好舰桥大门的先知人部队工程师马上专注地倾听,眼睛定定地望着前面。它啁啾了一声作为回应,然后向军士飘去,试图到他背部去。
“它要做什么?”军士问道,转身对着这个外星生物。
工程师恼怒地直喷气,试图再转到他身后。
军士不让它得逞。虽然约翰看得出这些生物对他们并没有敌意,但它们毕竟是先知人部队的一分子。让一个这样的生物待在自己背部,他的神经受不了。
我让它去修理你盔甲上的护盾。”塞西说道,“让它做吧。”
军士这才任由这个小东西飘到他后面。他感觉到安装于背部的护盾发生器的面板被移开了。在正常情况下,需要有三人一组的技术人员来移除雷神锤盔甲的保险,进入核动力装置。军士不自在地移动着身体。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做法,但他知道塞西对所要做的事总是成竹在胸。
洛克里尔惊奇地看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他站在高高的中央平台上,这时他转身去监视另一个先知人部队的工程师,它正在修理室内靠左舷一侧被烧坏的显示器。洛克里尔紧握MA5B的手逐渐放松,但枪口还是对着工程师那个方向。“塞西说了什么我不管,他对军士说道,“我就是不信任它们。”
洛克里尔旁边的工程师飘到舰桥的全息控制装置那里,把一根触须伸到一系列凸起的小点上。屏幕“啪”的一声亮了,上面出现了三艘紧紧追在后面的先知人巡洋舰。
军士的血液里肾上腺素激增。“塞西,快!采取躲避措施!”
“放松,军士。”洛克里尔说道。他伸手在一个全息图像控制按钮上挥了一下,屏幕上的画面马上定格不动了。“这只是回放。”他转身仔细看着屏幕上直飞过来的等离子束,它们刚好击打在旗舰的护盾上。“好家伙,”他低声道,“真希望我们的飞船也有那种武器。”
“我们可能很快就会有与那玩意儿一模一样的武器了,老兄。”哈维逊中尉说道。他皱着眉头站起来,然后走到屏幕前面,看着出现在临界星上层大气里的风暴。“把这个放一遍,下士。”
洛克里尔在一个控制按钮上敲了一下。
一条蓝色电光闪耀在屏幕上,旗舰的船头在屏幕侧端显现了出来。这条蓝线在太空撕开一个口,飞船向前跳了进去。临界星的云层随即消失,屏幕上只剩下一片黑暗。
哈维逊把垂到脸上的几缕红头发捋到后面。“塞西,”他问道,“有谁,不管是人类还是先知人部队,曾经在大气层里进行过断层空间跃迁吗?”
“没有,中尉。一般来说,这么强的重力场会扭曲与毁坏肖-藤川穿越视界的设备,然而,有了先知人部队的跃迁断层发生器,我极大地提高了分辨率,这使我找到了补救的办法。”
“太神奇了。”他低声道。
“真他妈运气。”波拉斯基咕哝道,拉一了拉帽缘。
“飞船运行良好。”军士对他们说道,“至少目前是这祥,这就够了。”他面朝大家站着,极力不去注意附着在他背部不停捣鼓的工程师。“我们必须计划好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抱歉,我不能同意,军士。”哈维逊中尉说道,“塞西成功操纵飞船是目前唯一重要的事。”
军士直直地盯着中尉,一言不发。
哈维逊举起双手,“我承认你有战术指挥权,军士。我知道你的权威来自于高级官员与情报局三处,在这一点上我毫无异议,我只是要向你说明,你最初的任务被这艘飞船上发现的技术取代了。我们必须取消你的任务,掉头直接回到地球上去。”
“最初是什么任务?”洛克里尔问道,声音充满了怀疑。
哈维逊耸耸肩,“到了这个地步,我看没什么理由再对这条情报保密。告诉他,军士。”
军士不喜欢哈维逊的作法——“承认”了他的战术指挥权,却又马上命令他透露高级机密。
“塞西,”军士说道,“舰桥没谁在窃听吧?”
“等一下。”塞西说道。多道红光绕着房间四周扫了一遍。“现在没了。继续,军士。”
“我与我的小队……”军士开始叙说。
他犹豫了——一想到他那些超级士兵战士同伴他就浑身冰冷。他知道他们都已经阵亡,然而他还是把痛苦丢在一边,继续讲下去。
“我们的任务是俘获一艘先知人部队的飞船,潜入先知人部队控制的太空,俘虏一个它们的领导者。司令部希望他们能用它迫使先知人部队停火、谈判。”
大家听了都沉默不言。
最后洛克里尔用鼻子“哼”了一声,眼珠滴溜溜直转。“典型的太空军自杀式任务。”
“不,”军士答道,“这个尝试虽然成功的机会很小,但我们毕竟还是有机会。有了这艘飞船我们的机会就更大了。”
“对不起,军士,”波拉斯基说道。她摘下帽子,拿在手里绞扭着,“你的意思不是说你打算继续执行那个不现实的任务吧?我们刚刚过了四天地狱般的生活。上帝保保我们逃离了临界星,没在光晕被先知人部队打死……洪魔就更不用说了。”
“我有责任完成我的任务。”军士对她说道,“不管有没有你们的帮助我都会去做。与更多处于危急关头的人比起来,我们个人的痛苦——甚至我们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呢?”
“我们不是超级士兵战士。”哈维逊说道,“我们受到的训练不是为了去执行你们那种任务。”
这一点没错,他们不是超级士兵战士。约翰的队伍从来不会退缩,但当他看到他们疲惫的面容时,他不得不承认他们不适合去执行这项任务。
约翰逊中士走上前说道:“如果你还是想去,我跟着你,军士。”
约翰点点头,但即使在中士乌黑的眼睛里他也看到了疲惫。任何一个战士,甚至像约翰逊这样的陆战队中坚分子,在耐力上都有极限。尽管他自己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他感觉好像自己一辈子都在拼杀,甚至他自己都忍不住要在继续执行任务之前停下来整修一下。
“这艘飞船上的东西,”哈维逊说道,“可以拯救整个人类。你去执行任务不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最终目标吗?让我们回到地球交由军部去决定。考虑到目前的形势,还有你已全军覆没的小队,”他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没人会在你解释为什么下达这个命令时提出疑问。”
哈维逊在说话时刻意不流露什么感情色彩,但军士还是大为恼火,这家伙再次提到了他的小队——而且还试图控制他。他回想起他命令萨尔西、西马及其他队员前往镇海星的地面执行任务,原以为他、天目和詹姆斯的任务会更“艰难”。
“听中尉的话吧!”洛克里尔说道,“我们随便把这里的一些东西交给研发专家,也许就会获得一段时间的假期。我赞成那个计划,”他向哈维逊敬了个礼,“真他妈棒!”
“这里不讲民主。”军士说道,声音平静,却又带有一股杀气。
治克里尔抽搐了一下,但并没有退缩。“对,也许是不讲,”他说道,“但我上次参加战斗是受命于特种部队的长官——而不是某个太空军军官。长官。”
中士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地狱伞兵,然后走到他身旁。“你最好安静点,老兄。”他吼道,“否则军士一伸手就把你的那些花花肠子给揪出来!那对你算是非常、非常仁慈了……我对你可不会这么手软。”
洛克里尔在心里嘀咕着中士的话、还有军士充满威胁的沉默。他看了看波拉斯基,又看了看哈维逊。
波拉斯基睁大眼睛盯着这个陆战队员,然后把头别向一边。哈维逊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洛克里尔叹口气,神情有些委顿。他垂下眼睛说道:“长官,我真是烦透了这个狗屁任务。”
我讨厌插嘴,”塞西说道,“但是我发现中尉说的有道理。”
军士打开私人通讯频道。“原因?塞西。我原以为你就是专为我们这项任务而制造的。你现在为什么要退出?”
“我不是要‘退出’。”她马上回答,“我们接受命令的时间是在UNIEF还有一支舰队的时候,是在镇海星还是一个完整的军事基地的时候。现在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