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
晨曦自窗子射进来,龙椅金座上的帝君被光线照得半眯了眸子,平添教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百官束手立在殿堂两侧,黑色的官服,红色的衣边走线,这里是男人的官场。
噢,有名女子。
她是百官中唯一的女官员,她和男人一样穿着黑色的朝服,红色的衣边走线,这里是约九十九名男子和一名女子的官场。
她双膝跪在大殿中间,个子并不大,却虎虎生威,眉宇间有着天生的英气与不服输的韧劲,胸脯衣襟内紧紧束缚着绫带,显得平坦些,她希望这些同僚注意到她的能力,而非胸线。
她是秋正佑退役老将军的小女儿,秋老将军在沙场打仗,左大腿被敌人砍伤大动脉,瘸了,数年前由其嫡出长子秋宇文接了他上将的位子,岂料天有不测风云,秋宇文不出二年在平阳城保卫战中于沙场救驾,战死了。
秋家其余妾生子皆不是将军之才,好些书画古玩女色之流,接连生儿育女成就不值一提。
独一名嫡出小女儿不知什么因由,自幼不好女红,好武功,得父亲高看。她常着男装做个粗使跟在后勤随父、兄游走沙场,问其为何随军行走,多年来不肯说。
她后来只说人生在世,或保家卫国,或行医救人,要做对国家百姓有用的人,像很多不会拳脚的医者大夫,也是随军到处走的。
她在心里就会继续比如,比如...那储君帝槿禾的仲父御贤王,沧淼。但这心事是她一人的秘密,旁人无人知晓。年少时她跟着父亲进宫,会悄悄趴在宫墙后偷看,父亲出征前上点将台由帝君践行,随行医队里总有神医的影子。
帝君念秋家父子之忠心不二,破格将上将之位传给了其女,帝君开明,开了第一女将军的先河。
这位不好女红、好武功的女孩儿,名字叫秋颜。
秋颜跪在殿中央,该她上折子给大领导奏事了,她今日向帝君禀报查处‘西冥’叛党的进度,她可以预感到,帝君又要生气了,二十余日来,她每次进折子,帝君看了进度都会怒,她战战兢兢道:“属下汇报西冥逆贼之调查进度。”
“准奏。”帝君抬了抬手,示意海胤呈折子上来。
海胤将折子接了,递给了坐在龙椅上的帝君,“您请过目。”
帝君将折子接了,打开,只看了一眼便龙颜大怒,将奏折怒掷在秋颜面颊上,真将她做个臣子,男女一视同仁,奏折砸在面部,只发出啪的一声响,“废物!”
奏折皮子是很硬,打在脸上极疼。
秋颜的面颊热辣辣的,男官员都看了看她,有人同情她,有人侥幸自己不是她,也有人鄙视她,她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垂着眸子,恭谨道:“属下惶恐!属下办事不利!”
帝君冷声道:“今儿你奏折就是要告诉朕,我东冥百姓,有近千幼童被贼人掳走,下落不明,你追查无果?以至于令谣言漫天,民心惶惶,说朕被妖后蛊惑,天下将大乱,妖星降世国之将灭?你不如直接参你自己一本:秋颜无能!”
百官中不知谁轻嗤了一声,满是鄙夷,女人,本就不是当官儿做将军的料子,躲闺房等男人回家才是正道,上什么朝堂啊!这么下去,女人还想上龙椅坐坐呢,痴心妄想。
秋颜面颊羞窘难抑,帝君严苛,用词辛辣,她属实愧疚自责,“属下一定尽快查出叛党的巢穴!帝君息怒!”
“朕说过了,给你一个月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二十天。你还有十天时间。看着安排!”帝君将手握在龙椅扶手,厉声道:“海胤,收回她一半将军令,摘下她项顶将军花羽。十日后,若西冥贼尽除,赐还将军令及花羽,加官进爵。若不除,收回另一半将军令,并取她项上首级祭奠无故伤亡的百姓!”
秋颜心中一窒,我们秋家的将军令,秋家的花羽,我们秋家...要塌了,几代传承要断送在我的手里了。
“是!”海胤心想,果然不是自己媳妇儿,就丝毫不近人情啊。沧淼那个不问朝里事的挂牌王爷!着急!
帝君缓缓施压:“另外,点童寒上将,宋相之子宋南玄中将,领命共查西狗之乱。哪位提着贼人项上人头来见朕,护国公的位子,便是哪位的!十天内!尔等如果都不行,朕便亲查此案。若轮到朕亲查,尔等都不用干了!”
众人噤若寒蝉,低呼:“臣惶恐。”
秋颜肩头大震,护国公的位子,那是父亲和兄长毕生的追求,也是每个将军的梦想,也是我秋颜的梦想啊,将军羽以颜色区分,少将为青色,中将为橙色,上将为白色,护国公的翎羽为金色。
令人向往的金色。
童寒与宋南玄立时步出官员队列,将艰难的任务接下,“属下,一定不负帝君厚望!”
帝君未多言,扫视众人,便拂袖中途离朝,可见怒意之盛!
海胤心想,若不是皇后的枕边风吹着求情说西狗毕竟狡猾,换谁未必比秋颜办得好,只求再给秋颜些时日,恐怕帝君早将使秋家卸任归田了,他连忙步下金阶,来到秋颜跟前,轻声道:“秋将军,请上交将军花羽和半块将军令。”
秋颜眼眶发酸,“是。”
实际这六七个月她当真在努力部署和排查贼人下落,大街小巷都布了人严防死守,只是这西冥贼人当真狡猾,神出鬼没的,拐幼童又没什么目标,只要是十岁以下的就乱捕,难以捕捉作案轨迹。
谣言乱飞,说妖后取童男男根煲汤补阳,以童女胞宫风干入药滋阴,实在不堪入耳有辱皇后名声,老百姓都生恐孩子被掳,帝君怜惜爱妻与百姓,大怒勃然,实在应该。
她把手探入衣襟,把将军令拿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这将军令由父亲传给了兄长,又由兄长传给了我,眼下竟由于我办事不利,将父亲兄长用命传承的将军令弄丢了,她万般不舍地把将军令从中间机括分开,递了半块给海胤。
海胤便用了不少力气才从秋颜手里揪出来,将军令一寸一寸自秋颜手间滑脱,离手一瞬,她心里顿疼,我的令。
秋颜取下将军帽,将那象征上将之身份的白色花羽摘了下来,也递给了海胤,花羽她没有用劲攥着,怕攥皱或者把羽须拽掉了,只小心翼翼递给海胤,小声说,“托公公好生保管,我会...我会将它取...取回......”
说着,就没有再说了,我还能拿回来我的花羽和将军令吗。
我查了六七个月不见西狗冰山一角,十天我又能查出什么,我失败,我渎职,我不配做大东冥的上将!我秋颜是个使秋家蒙羞的废物!今儿没脸回家了。十天后若办不成案,再回家和二老道别后去上交首级就是了。
海胤看了看秋颜,倒没说什么,便将半块将军令和花羽放在锦盒里,环视在场百官,沉声道:“各人手里的事情都尽心去办。秋将军就是个例子。要想帽子稳,就得出成绩!如今近千幼童生死不明,人命关天,龙颜大怒,都提着脑袋小心应付吧!”
百官深受恫吓,“多谢公公提点!”
海胤隐在金銮殿后随驾去了,他去金銮殿与圣驾奉茶,见有皇后随驾正在顺龙须平复龙怒,他显得多余,便趁空去了医阁。
海胤要去看看储君他干爹,那个仲父,从不把自己当王爷的隐世高人神医,帝君亲封的御弟御贤王:沧淼,沧先生,在忙点啥,天天终身大事不干,就捣鼓毒啊药啊,有什么意思呢,媳妇不单快是别人的了,并且媳妇也快被斩了...!我可太操心了。
操完帝君的心,紧跟着操帝君御弟的心。
主要,这个御贤王又不似帝君那般主动好进攻,柔柔的性子活像个不食烟火的仙儿,使人更着急了。
他三十大五,比秋颜大十岁。好家伙,这朵医阁里的老仙葩,大概是销不出去了,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