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子规出现在了一片荒芜之地,入目看到的尽是大片的黄土,天空阴沉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大雨倾盆,云层中还能看到有闪电在若隐若现游走。
他深深呼吸,这里的环境一如既往的糟糕,和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才离开了很短的日子,但如今重新回来却有种恍惚隔世的错觉,尽子规猜测可能是自己从未离开过这里,所以现在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灵魂中突然传来刺痛,他扭头,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一个伤残人士。他此次前来也并不是旧地重游,只是过来抢救他那奄奄一息的契约者而已。
将目光放在洛宛沚的身上,他顿时皱起了眉头。
刚刚将她带走的时候还没有怎么注意看,现在他才发现她伤的是如此之重,那狰狞的伤口哪怕是作为十万天雷山中魔神的他看了也不禁感觉有些棘手。她的半个肩膀几乎全都被烧毁,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丝线割裂的痕迹,腹部有数道伤痕,右手手掌几乎整个割断……不论是哪一处让他都感觉有些心惊肉跳。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洛宛沚,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契约者一样,古井无波的眸中出现了微微波澜。
她的伤已经不能再耽搁了,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快步向着十万天雷山走去。
深渊中有无数怪物,他是这群怪物的主人。但就算是在深渊之中也难以看到对自己下手这么狠的妖或者魔。常言道,能割自己一片肉的人就能把别人千刀万剐,越是对自己狠的就越是可怕。
可为什么她能够做到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刚刚那一切他也不是没有看到,只不过因为他潜伏在她的灵魂之中所以没有她的命令不能随意出来而已,但他也是明白的,那两个人并没有杀她的想法,只要她选择认输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有些人类的想法总是很奇怪,无论自己的对手是个多么残忍的刽子手,但却总会选择把对方交给规则去审判。
但在这种情况下她选择的确实迎战,而且她差一点就做到了——当然那是以损耗了自己的因果和气运,甚至还有寿命所换来的,结果最终还因为失血过多而强行中断。
尽子规走入迷雾之中,在他进去的第一瞬间洛宛沚身上的血腥味顿时就吸引来了无数目光。那甜美和诱惑的气息让深渊中的怪物都蠢蠢欲动,不过在察觉到魔神的气息后却又隐去,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山外的迷雾层层笼罩,但在最深处的地方迷雾又逐渐散去,剩下的只有一片静谧。出现在眼前的是山清水秀,虽然因为天色的缘故看起来有些昏暗,但也算是个安静悠闲的地方。外界的人可能想不到在十万天雷山的深处会是这样的风景,但很明显,任何人生物都不喜欢住在潮湿漆黑的地方,除非它们必须生长在那样的环境,否则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将洛宛沚置于石床之上,尽子规看着她尚且还在渗血的伤口,决定先将她的伤口清理了。
看了一眼屋外的湖泊,他眯起了眼睛。
这东西得到后他都还没有用过,就要先便宜这个人类了,该说她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他没有多想,直接将她扔进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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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凌听说谢家覆灭的时候正准备回屋,他刚刚从外面回来。之前他去找司徒朴,可惜的是司徒朴并不在家,甚至司徒池品也不在,他晃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他们——实际上他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找司徒朴,他只是不愿意回去看到风家的模样,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有个借口远离那片区域就行。
但不论他再怎么乱晃也总是会有尽头的,更何况他已经把司徒朴完全不可能去的四方学院都给转了一圈,在还是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他回了自己的家。
在街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听说了风家的事情,心情变得更加阴郁,也因此心情低落的他并没有注意到洛宛沚的事情,只是低着头快步回了家,然后刚走进家门就看到家中叔叔伯伯几个人聚在一起正在笑容满面地说着谢家覆灭的事情。
他就这么呆立当场,停在门槛前一动不动,像是屋内有什么极其可怕的生物一样制止着他向前。他就这么站在那里,良久,他转身快步离去。
他的到来无人知晓,因此在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司空凌快步向着前方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什么地方,但他就是不想回家。不,就是不想回司空家,其他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在跑着离开了司空家后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像是一个流浪了百年的幽灵一样在大街上晃悠。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毕竟刚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再加上天涯城本来就是事件中心,挤得这么水泄不通倒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司空凌漫步目的地向前走着,他并不想听任何和风家又或者是四大家族相关的事情,但身边的人群那么热切地讨论着这些话题,就算他不想听那些话依旧一丝不漏地灌入了他的耳中。
原来谢家已经全部被毁了,现在只剩下一对废墟……
原来洛宛沚救下了谢穹,但现在却被整个四方大陆和上三界通缉……
原来风家家主风止死了,风且背叛了家族……
原来上三界的那些家族也加入了此次混战,而且因为妖族和其他势力的介入,现在到处都是一团糟……
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各种诋毁,同情,幸灾乐祸什么样的言论他都听到了,司空凌一直面无表情,像是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一样一直往前走着。不过他终于走的累了,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这里是……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火烫了一般,原本平息下来的情绪瞬间重新沸腾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发热,他再也无法忍耐,低着头快速向着前方狂奔而去。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快忘记那个时候最常去的那家酒楼了,但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天也没有忘记。虽然嘴上总是会抱怨着其他家族的子弟像是傻逼一样每天都在做一些蠢事,但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他却总是笑着的。就像是宋西北,他总说不愿意和他们这群傻瓜在一个地方吃饭以免自己也变成傻瓜,但是他却总是会“无意中”来到这里。
他又何尝不是?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并没有揭穿大哥和司徒家两兄弟私下交好的事情,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也渴望和其他家族的人成为朋友。
但这一切再也不会实现了。
他正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如此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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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飞白看着手中的书,但实际上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落在那些字上。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那些字间隔这么大,但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堆糊在一起杂乱无章的黑块一样,让他一个字也看不清。
他终于感觉眼眶有些酸涩了,轻轻眨了眨眼睛,冰凉的液体瞬间坠落,在纸张上晕开。
奇怪,这是下雨了吗?
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到了窗前。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正如他的心情一般。
那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太阳,也像是他消失的友人。
屋外漆黑一片,天空中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他神色晦暗,良久,有些自嘲地勾起了唇角。
这样的天色,倒是很不符合他现在心情,课本上总是说,主人公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总会以自然天气用于辅佐,以此达到烘托气氛的效果。
但他毕竟从来都不是什么主人公,也不需要什么天气来烘托情感了,若是狂风暴雨一阵,他这渺小的灵魂也该随着一起破碎在天际。
曾经他总喜欢和辰九一起看小说,小的时候家里的长辈总是不准他们看这些,毕竟小孩子经受不起这种诱惑,一看就会沉入进去,看个昏天暗地,最后是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了。
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喜欢看,因为被禁止的原因反而还多了几分挑战的刺激,总是在学校的时候偷偷从桌下翻出小说,然后一起点灯看个大半夜。
至于为什么要一起看,那是因为每次只有一本小说。
小说中刻画的故事总令他们心驰神往,毕竟谁不喜欢一路绿灯的人生?他们总是互相调侃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有时还会烦恼到底选择哪个女人比较好——最后当然还是觉得全部收入后宫才是最完美的。
但那毕竟只是小说,在看完书后,总会回到现实生活中来。
而现实中总是会有很多无奈,就比如说是这种时候。
“我要离开辰家了。”
辰九这么说的时候且飞白其实没有任何的意外,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作为多年的朋友,几乎是从出生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一起,辰九在想着什么,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辰九也总是能轻易看出他的所想。
“我知道,你不能和我一起离开。”
辰家和且家的加入是压倒辰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本以为家主对此是并不上心的,但最后他才意识到,当初不上心只是因为利益还不足以让他心动。
父亲告诉他要理解家主,毕竟这对家族来说是有利的;母亲什么都没有说,而她最终也不能再说出任何话了,因为在今天下午的混乱之中,她死在了归海家的傀儡手下。
利益总是和危机一起到来的,这个最简单的道理谁都知道,但却总是只能看到利益,却忘记了背后的危机。
他本就没有想要这背后的利益,但危机却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父亲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岁月没有夺取他的容貌,但爱人的离去让他心力憔悴,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辰家,直至现在依旧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于是辰九也打算离开了,父母都已经离开的辰家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他要离开这里,最重要的是去找归海家报仇。
“……你,要保重。”
且飞白沉默了很久,最终只能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他的家族也被卷入了纷争,但万幸的是且家家主能够稳住选择不参与这场围剿,虽然还是有些折损,但好在没有人因此死亡。在这样的情况下且飞白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家族,父母还有恋人去和辰九一起去搏一个未知数。
这一点两人都明白。
辰九笑着与他喝了一次酒,他本来脱口而出的是最后一场,但在快要说出口的时候及时改口,且飞白也努力让自己笑起来,他嘴角上挑,看起来却像是快要哭了一样。
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辰九离开了这里,他挥了挥手向着前方走去。远处的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很快世界就漆黑一片。
辰九的身影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且飞白站在窗前,夜晚的风迎面吹来,让他的身体浮上一层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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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宛沚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冰蓝色的墙体,她恍惚以为自己坠入了冰窟,但奇怪的是身上却并没有感觉到寒冷,有的只是一片暖意。
她躺在那里良久,突然想起谢穹,急忙就准备坐起来,结果手刚一碰到床面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她直接重新倒在了床上。
这疼痛让她还有些混沌的大脑清醒起来,之前的记忆重新回笼,她这才想起自己的右手好像已经差不多算是废掉了。
“你在干什么?”
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想要扭头去看,但因为躺在床上实在是不好扭头最终只能放弃,那个人察觉到她的意图似是无奈地叹息,然后走到了她的面前。
面前人黑色长发披散,刘海有些过于长将他的眼睛也遮掩了些许,漆黑的瞳孔毫无波澜,看不到一点亮光,就像是深渊一般。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倒是褪去了往日的高贵和冰冷,多了几分柔和的意味。
“尽子规?”洛宛沚想起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号人来着:“看来这里是你的地盘了?”
尽子规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看了她一眼,直接就又出门了。
洛宛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