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宛沚感觉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一片,要不是手上的疼痛还在牵扯着她的神经她估计早就晕过去了。周身附近的银线近在咫尺,几乎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它们所散发出来的锋芒之气,那样冰冷,就好像是死亡的味道。
看来这一次只能到此为止了,反正目前的效果也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应该走人……
她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那边的人已经落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些宣判——他们说了什么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反正就是和前面一样的东西,无非就是洛宛沚背叛种族见利忘义(说起来,利在哪儿?)对不起学院对不起洛君寒还对不起她自己等等。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洛宛沚因为失血过多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头昏脑胀而且手真是痛的要死,只想赶紧倒在地上睡一觉。
“明明不是这样的。”
就在洛宛沚想着该以什么方法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穿过了人群,直直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欲睡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起来,有些模糊的视线再次清晰,她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向前一步,站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一时间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之前还在议论纷纷的那些人全都瞬间闭上了嘴,一个二个都惊讶的看着那个站出来的人。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精致的华服,无论是衣服的材料或者上面的绣花都能看出这件衣服的价格。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能够看出在这种情况下站出来说话这种事是让他感到恐惧的,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带着能够明显察觉出来的不安和恐慌,他神情紧张,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终只能漫无目地盯着地面。不论是从哪一个方面都能看出眼前此人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但他却依旧违背了自己的内心,选择在这种时候站了出来。
“谢,谢家明明就是无辜的……那,那群家伙就只是,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的几个猜想就跑过来把整个谢家全都给毁掉了。谢穹和风浔衣曾经有过娃娃亲,他们是互相喜欢的!而风浔衣的死也不过是你们这些家族互相博弈的结果罢了,她只是一颗无辜的棋子而已!”
姬璟大声地说着,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说得有些结结巴巴,但越到后来他的声音就越大,而且也越加平稳。整个空旷的平地一时间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回荡:“洛宛沚救下了谢穹只不过是想要把他给送回来而已……”
“荒唐!你怎么能替这样的人说话!”
姬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痛心疾首地喝止了他的话,那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他一时间都无法反应过来。他抬起头,就看到姬浮月的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原本她的气质就十分的冰冷,此刻更是看起来严肃可怕:“不论怎么样她杀了这么多人而且很可能和凶兽有关系都是不可争辩的事实。你觉得她可怜,但那些死去的人就不可怜吗?”
姬璟想到肯定会有人来指责自己,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指责自己的人竟然会是姬浮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甚至一时间连话都忘记说了。
而闻言其他家族的人不禁都露出了赞同的神情,还有些人看起来长出了一口气,转而有些满意地称赞起来。
“不愧是姬浮月,果然在关键时刻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果然虎父无犬子,看来下一任家主肯定就是姬浮月无误了。”
那些话语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在往他的心上戳,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了起来,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任何人来指责他都无所谓,但是那是他最尊敬的姐姐啊,为什么会这样?
“正如你姐姐所说的那样,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那些人开始纷纷劝说他,姬璟扭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洛宛沚,猛地一咬牙,干脆快步跑到了洛宛沚的身前,对着前方的人张开了手臂,摆出了一副十足庇护的姿势。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一时间他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反抗与挣扎全都表现在了这个动作之中。他直直地看着对面那些人,眼中是无所畏惧。
没错,一直以来他总是摇摆不定。最开始的时候他一直想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活在姐姐的羽翼之下就好了,后来这矛盾已经积累到无法坐视不管的时候他选择了背叛家族,他有想要变革的心,但又总是瞻前顾后不愿意踏出那一步。他知道想要变革总会流血,却又不希望那个流血的人是自己,因此总是犹犹豫豫,优柔寡断。
但他曾经有一个英雄的梦想,很多人在小的时候总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改变世界的那一个人。在遇到不公和黑暗的情况下总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那个太阳。如今可能已经算是迟到了很久,但他还是想要为自己童年的那个梦想,而选择奋身一搏。
——哪怕只有一瞬间的亮光,也已经足矣。
“你真是……”见状姬家家主不由得大怒:“真是丢尽了老夫的脸!”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呼声越来越大,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巨大的海浪。面对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姬璟感觉自己腿又开始不争气地发抖了,但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却从未如此的平静。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但却从他的眼中看不到愤怒,只能看到担忧和心痛。
他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姐姐从小一直都最关心着他们。他能够想起原来姐姐在房间里偷偷画洛宛沚的表情,那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笑容,但哪怕她是真的很喜欢洛宛沚,但在此之前依旧会把姬家放在第一位。
可是啊,可是一是保持中立,一直占据着眼下的利益,这样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在此次事件过后,按照之前那样的模式又能撑得了多久?
看着无数飞向自己的光团,死亡近在咫尺,他却恍惚想起,原来家族宴会的场景。
总是一身红衣却面无表情的风浔衣;脾气暴躁但在风浔衣面前乖得像只小猫咪一样的谢穹;胡乱穿衣服被大家一起调侃的风清扬;总是说着自己情史导致被所有人嫌弃的宋西北;明明就很害怕但却依旧要听司徒池品讲鬼故事的司徒朴,哦对了,他也总是会偷偷凑过来听,司徒池品每次都会发现他,但却装作不知道,反而会加大讲故事的音量让他也听到;还有总是喜欢互相比拼谁吃的更多的乔峻风和司空寂……
那些都是生命中温暖而又灿烂的记忆,他曾经总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下去。那些在学院里肆意奔跑的年华,那些好几个家族一起进行比赛,大家一边互相嫌弃却又一边互相帮助。他总以为以后的日子会越变越好,在年轻一代人上位后四大家族将可以抱成一个整体……
而如今,风浔衣死去,风家覆灭,谢家毁于一旦,战火在熊熊燃烧,谁又知道下一秒,这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他闭上了眼睛,迎接着自己盛大的死亡。
但让他疑惑的是,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只能闻到越加明显的血腥味,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难道是因为他死的太快,所以以至于失去了疼痛?
姬璟睁开了眼睛。
血液顺着发丝滴落,那估计是别人的血吧,因为她的头好像没有什么伤势。脸颊上也都沾满了血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煞是可怕。手掌被一分为二可以看见森森白骨,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痕,有数支长箭贯穿了她的腹部,肩膀几乎整个被毁掉,血肉全都糊在了一起,看起来真是凄惨无比。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却勾起了唇角,露出了有些意外的笑容。
他愣住了。
“以后再也不要抓这种楞头青来当傀儡了,我自身难保结果你还跑来给我加把火,难道这乌青术也有山寨的不成?”
她……在说什么?
姬璟一时间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是上锈了一样转不过来,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能力,像是一个刚刚降世的婴儿,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样的洛宛沚,无法思考,也无法说话,只能看着她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顿时温热的血液沾湿了他的手臂,那触感温柔的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
“我说啊,到这种时候了,你们还是快点下手把这个家伙弄死吧,他要是再不死的话,我可就要死了。”洛宛沚微微侧身,不过她并没有成功转过去,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姬璟只感觉有大片的血迹溅到了自己的身上,一下子他白色的长衫就变得鲜血淋漓。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地上,四肢百骸都像是失去了力量。
“我都快要死了,你个家伙还不快点出来?”
洛宛沚实在是无法再使出一点力气了,要不是刚刚君九煜出手帮了一下估计她现在已经四分五裂了,不过她才不会让自己被那个家伙给救走,君九煜这人的要价太高,她策划这么多可不愿给其他人做嫁衣。
【如果你想加快自己的死亡,我没有意见。】
众人正在因为方才的变动而面面相觑的时候,突然就看到洛宛沚的身上浮现出一个黑色的身影。随着那个黑影的出现一时间空气中的温度都下降了。只见一个黑发黑眸黑衣的男人出现在了空中,他手向着虚空微微一扯,顿时就有一道黑色的漩涡出现在了空中,他反手将洛宛沚抱了起来,直接就带着她消失在了那旋涡之中。
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就只有片刻,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地面上的大片血迹昭示着方才的事情不是他们的幻觉。
在一切全都重新归于平静的时候姬璟才回过神来。他愣怔地看着前方,在这个时候很多人向着他跑来,一时间他的身边到处都是人。
“果然是乌青术!我是说他怎么会突然像中了邪一样跑出来说那些话,原来是被控制了啊!”
“洛宛沚实在是太可恶了,竟然还与荒芜之地有牵扯,我倒是要看看洛君寒对于他这个妹妹到底有什么话好说!”
“姬璟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他需要治疗!”
“先找到他身上的傀儡印记再说,得先把这个拔掉才可以解除他的控制。”
各种各样的声音围绕在他的耳边,这让他终于从方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顿时有种大梦一场的错觉。看着眼前的人群他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极其悲伤,眼泪瞬间涌上,夺眶而出。
“别哭了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刚刚那些都是被控制导致的。我们现在要拔掉你身上的傀儡印记……”
“好像在手臂上,先把他的袖子拉起来!”
那些人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只是嚎啕大哭,哭到不能自己。到最后那些人都来拉他,但他却依旧没有停止哭泣,直到后来终于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之前他看到了他的姐姐,姬浮月远远地站在一旁,她的视线穿过他看向了后方。
他知道她在看什么。
这里闹哄哄的,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后又重新变得安静了下来。天色渐暗,众人纷纷离开了此处,在月色笼罩之下,原本热闹而又宁静的谢家此刻变成了废墟,满地的尸体和血腥让此处蒙上了诡异而又阴森的气息。
“真是没想到尽子规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就现身了……”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君九煜来到了这里,他在之前洛宛沚离开的地方停留了片刻,然后蹲了下来,伸手沾染了些许血迹,那熟悉的气息让他瞳色微变,舌尖轻轻一舔,快要凝结的血迹重新晕开,晕染了唇角,平凡的面容好像也因为这殷红的血迹变得惊艳起来。
“如果他能够再犹豫那么一会就好了。”
“一秒就好。”
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此地。冷风从他的背后吹过,带落几片枯黄的树叶。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