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人人自危的时节,到处都是一片荒芜和一片混乱。在这样的夜晚,有的人可能在举杯欢庆,但更多的人是暗自神伤,经历着世界的变革。
但这些都和他无关。
北朝栎躺在屋顶上面,这样躺在屋顶上就算不抬头也能看到漫天的繁星。虽然今天不是一个好日子,或者说今天是一个注定被载入史册的混乱开局,但在这样的一天天气却意外的晴朗,也因此在夜晚的时候漫天的繁星点点好似无穷无尽,汇聚到遥远的天边,最终形成了巨大的洪流。
而更远处的一切全都隐没在了黑暗,原本遮掩住天空的房屋全部倒塌,此刻满地都是狼藉,只余下这一间有些破破的小瓦房,他躺在上面,欣赏着这无垠的宇宙。
这里就是原本的北家,而现在除了一些外逃的人员以外,剩下的人已经全部都死了,再加上他想要看风景不想要闻到血腥味所以把所有的尸体全都给腐蚀,这里除了荒芜的房屋以外,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一个已经废弃了几百年的家族。
说起来也真是有意思,在一个一天前还繁荣兴盛的家族一天之后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再过一段时间因为这些尸体的养料植物会生长得很好,他们会遮天蔽日的疯长,直到此处变为一片草原。
那个时候,之前的一切就完全不存在了。
虽然人类的寿命越来越长,但不管怎么样都总是有限的,在一切褪去沧海桑田之后,留下的就只有大片的草原。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此刻躺着的这间小屋子是他原来一直住的那一间,那个时候因为被抛弃在后院所以他每天只能呆在院子里,而因为其他的地方都有人住他就只能躺在这间仓库中。
这是一间极其糟糕的房子,没有任何一点是适合人住的,而且其中还堆着大量的其他杂物,他就只能勉强在这样的一间房子中生长。
在小的时候,他最熟悉的味道就是血腥味,剩下的就只有大片的带着发霉和潮湿的气味,这样的潮湿似乎将他的脑袋也给上锈了,他不知道也没有去思考,就只是为了生存而度过每一天。
但事实上,他早就不想活了,只是为了信念而去信念而已。
他的人生中好像就没有快乐的时候,从一生下来就是私生子,就算如此他的出生也没有包含任何爱的成分,只能说是一个意外。在出生之后也没有什么好的人生,在能够勉强独立生存的时候就被丢到了院子,开始了磨难的十几年。到后来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在学院里又经历了此生最艰难的磨难。
但他从来就没有失望过,因为他对人生本来就不抱有希望。没有希望,又何来失望?
但人活着就是有欲念的,如果没有欲望那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他现在还没有死去,只能说他还对人生有那么一点执念,至于这执念到底是生存本身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他也并不是很清楚。
看着这天空,他想起了自己的学院。
说起来,上阳学院其实还是一所不错的学院,只可惜是因为他的体质有问题吧,无论在什么时候他总是天生倒霉,所有的事情总是在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背叛这种事已经是微不足道的了,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学院的插手。
就算到如今他仍然能想起当时的愤怒,事实上,这应该是他今生唯一的一次情绪波动,在此之前又或者是在此之后他都没有任何的情绪。不论是快乐又或者是悲伤,因为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事情。
但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利益被剥夺。
说起来好像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不过是得罪了人,被背后捅刀子,然后学院打压,最后他暴走而已。
当时很愤怒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真的想要自己的命,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心情已经没有任何的波动,因为他连自己的命也都不在乎了。
所以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可能是因为他还期待着活着本身吧。
四周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天上繁星点点,宇宙浩瀚。
夜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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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回顾自己的一生,谢穹会发现自己人生最大的转折就是来源于那天下午。
曾经的他从来不会想“如果”,但此刻他的脑海中除了如果以外,几乎就没有其他的想法。
如果那一天他抓住了她,能够直接把她带走就好了;
如果他能够早一点知道这件事,能够早一些去了解,事情也不会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如果在最开始不是因为那莫名的自尊心作祟,他应该早就能够知道,也早就能够避免。
但是人生无法重来,如果也仅仅只是如果而已。
这才是最让他痛不欲生的。
家族,爱人,还有过去和未来,在此刻全部崩溃的无影无踪。
前一段时间他还对未来有所期待,还在幻想着今后的人生,但在此刻,他所有对于未来的打算,全都破碎一地。
在那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当然,在这种时候也最容易想到死亡。
但若是他自杀了,那风浔衣的所作所为完全就是无意义的事情。要不是为了救自己她也不会死,更不会因为被那把刀碰到而变成饕餮,最后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人都已经死去了,最难的是活着的人。
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在往何处走,但他并不想停下来。走路还能让自己能够有其他关注,而一旦停下来只有悲伤和迷茫袭上心头,像是眼前的黑夜一般漫长无边。
他所有的规划都包括家族和她,但在此刻这一切全都消失了,过去全都清零,他甚至连自己存在的过去都无法找到。
如果认识你的人全部死亡,那你的存在还能如何证明?
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茫然,环顾四周,夜雾茫茫,就像他的前方。
他像是一个孤魂野鬼般在大街上游荡,然后碰到了另一个游荡的人。
那个人就是陈勉。
两人在街道相遇,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同样的遭遇。甚至不需要言语,只要对上视线就能看出那种孤寂和痛苦。
一时间谢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方向。
他已经无法再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下去了,今后他的世界将被仇恨填满。日日夜夜,就算复仇成功可能也无法平静。
他的世界已然改变,但他并没有打算寻找同类。
这一点陈勉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彻夜饮酒,相顾无言,天亮后各自分散。
毕竟他们所要寻找的对象不同,方向也不同。
但他们都将走上一天孤独而布满荆棘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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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轻云淡,好像除了风什么也没有。
这是白珩来这里的第七天,四周除了云什么也没有,往前走或者往后走都一样,眼里能看见的只有云和雾气。
这倒不是他被困在了什么幻境里,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这里是云上虚空之外的虚环岛边缘,出于那些江和海之外的范围。这里因为地位和环境的缘故一直到处都是雾气,植物无法在这里存活,生物也不踏足,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幅样子。
而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这里不属于云上虚空,但却又能看到那个地方。
整个云上虚空都不安全,这是他的认知。他确实有很多东西没有告诉洛宛沚,但并不是因为怕她受到危险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只是单纯的因为,他所知道的也不多。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无法给她什么好的答复。
此次前来,他就是为了寻找那个原因。
瞬的不正常他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察觉到过,只不过那种察觉是极其轻微的,就像是你走在大街上偶然有一个人从你身旁擦肩而过,你怀疑他是暗杀的杀手一样的天马行空。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他还以为自己也被影响到变得和原来的那些裁决者一样疑神疑鬼了。
但后来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直觉在影响自己,瞬的表演可以说是十全十美,就算是连他也没有察觉到瞬的真实面目,但是一直以来刻在他骨子里的野兽直觉在影响着他,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以来和瞬关系并没有那么好的原因,因为他总觉得哪里有莫名的违和感。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并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也不是天性凉薄(其实这一点倒是真的),而是因为瞬真的有问题。
最开始发现不对劲是他曾经在图书馆清理仓库的时候找到了一些散乱的章节,那里面曾经提到过云上虚空的创造者,但那些书基本上全都被毁完了,他找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堆小说和一些没有前后所以完全看不出到底是在写什么的只言片语。
如果是一般人发现估计就当做小说处理掉了,但那个时候白珩特别的无聊——不然他也不会来清理图书馆的仓库——所以他就按照那些纸上寥寥的消息一点点的摸索,虽然最后也没有找到什么,但是他好像得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那就是瞬很可能不止有几十年的寿命,他活的时间之久连云上虚空都没有记载。
但这也只是“可能”而已,毕竟没有任何具体的证据来作证,与之相反的是他能够找到很多关于瞬一生的资料和信息。
所以那个时候他没有在意,这只不过是无意中察觉到的那些不对劲之一,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不过在现在那些不对劲的事情全都串了起来,在洛宛沚说了那些话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问题一定出在瞬身上。
阿宛说她从山顶坠落,但最后他们却是在外面找到她的,第一个发现她的是瞬,肯定是他把她移动过来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白珩很明白,毕竟他无法走进去。
如果是原来这种不对劲他可能依旧会无视,但凡事涉及到洛宛沚的事情他都会放在主要位置,因此他立刻就将目标放在了瞬的身上,并且把原来的那些不对劲全都串在了一起。
瞬的年龄,他模糊的亲人,以及那些被毁掉的书……
前方依旧是一片白茫茫,但他已经能够感觉到快要到边境了。原来小的时候他曾经被他的哥哥和姐姐带到过这个地方然后丢弃,他一个人在这里走了整整十八天走到了尽头,然后才得以回家。
小的时候他走过这里花了十八天,如今长大所花的时间要减少一半。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眼前的雾气逐渐褪去,渐渐的出现了山峰。
他看着眼前的风景,露出了笑容。
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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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声音实在是吵得有些刺耳,洛君寒本来想要睡个午觉的,现在因为那些人也不能好好的睡觉了。
什么抵抗四海商会,什么要求他出来给予补偿,又或者是什么喊着让他交出洛宛沚……
他有些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虽然已经弄了结界暂时还是有那么些不长眼的家伙非要冲进来,这就不能怪他动手了。
当然直接动手打人也不太好,他倒是无所谓,但如果那些人把这些也归到洛宛沚身上就有些糟糕了,他可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至于去责怪洛宛沚?这怎么可能呢,他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四海商会也是为了她才做起来的。不管是从前天天加班加点的工作,又或者是后来天天两地到处乱跑,到最后一年都见不了她几面,他的这些全都是为了洛宛沚,为了她能够放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可以替她扛着。
他可以容忍她自杀,但是无法容忍她因为自己能力不足而死去,为此他放弃了陪伴在她的身旁,而是选择去创建起自己的帝国。
他并不喜欢被权力绑架,但他喜欢洛宛沚,为此他可以几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并不介意做一个独裁者。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她做了什么又或者给自己带来了什么麻烦,只要她还活着,还能笑着,其他的事情全都无所谓。
不分是非,不分善恶,也不分轻重缓和。
她就是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