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什么故事?说来听听。”黄同媛显得兴趣盎然。
葛钧天没有直接讲故事,而是先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部很著名的报告文学,叫《哥德巴赫猜想》?”
“何止听说过,我还看过呢!当时我刚上初中,看完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浑身上下热血沸腾,立志要向那位伟大的数学家学习,干着平凡的工作,过着拮据的生活,默默无闻潜心研究世界上最高深的学问,周围的人还不知道、不理解,直到某一天全世界的教授学者都来指名道姓找我为止。哈哈!为此我还专门从学校图书馆里借了很多奥数的书来看。只可惜自己实在没有学数学天赋,眼看题目里数字越来越少、字母越来越多、定理越来越难理解,不得不含泪弃书!”
“学数学一靠兴趣,二靠天赋,三靠努力,而努力尤为重要。像某些人,今天跑去唱个歌,明天请假拍个广告,后天抽空写本小说,就算天赋再好又有什么用?”葛大爷时刻不忘刺挠某人几句,“至于著名数学家陆嘉羲先生的故事,你应该更听说过吧?”
“当然!从读师范大学开始,老师就一直用陆先生的故事来教育我们,说当老师有多好多好,想轻松,每年有三个月假期;想努力,每年同样有三个月假期,完全可以做出像孙元起先生、陆嘉羲先生一样卓越的成绩。到淮安府中之后,学校开会也不止一次提到陆先生,要求大家向陆先生学习,工作、科研两不误。”
陈轩拍了拍葛钧天肩膀:“看来中学老师的岗位还真是大有可为,怪不得你要去当老师!”
葛钧天没有理他,接着说道:“成景润和陆嘉羲先生都是老一辈数学家,那时候我们数学研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在国际上也就没什么地位,同时还缺少引领方向、发现英才的宗师级人物,大家都在没头没脑地乱撞,甚至是昏头昏脑地混日子,直到他们两位先后出现。籍籍无名的普通人却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学术成果,在什么年代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所以两位先生的事迹被媒体疯狂热炒,还被拍成纪录片、写成报告文学,极大鼓舞了民众对数学研究的热情。”
黄同媛笑道:“就像我当年那样?”
葛钧天摇摇头:“比你当年疯狂多了!在媒体大肆鼓吹下,很多人仿佛看到一条成功捷径,觉得搞数学研究投入少、风险低、回报大,只需要买几本书、一沓纸,下班回家坐在书桌前挠挠头、抽抽烟就行了。一旦哪天灵光闪现,就可以天下闻名,教授、院士等头衔唾手可得。好处是那几年数学系招生非常火爆,录取分数一度超过法学、医学,也确实吸引和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数学人才”
黄同媛有些疑惑:“瞧你这么说,数学热还有不少坏处喽?”
“那是自然!”葛钧天笃定地回答道,“数学热那会儿,搞永动机、水变油、相对论等高科技的民科们一个个都转行了,张口闭口就是哥德巴赫猜想、冰雹猜想。巅峰时期,经世大学数学系每天能接到几十封关于成功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的信件,为此系里还专门印制了一批信纸,上面写着‘尊敬的某某先生,您证明中的第一个错误出现在第几页第几行,导致证明无效’,交给系里学生挑错、填写,然后寄回去。”
拐过一个十字路口,经世大学的校门已经遥遥在望,葛钧天里嗦半天还是没提到重点,典型的“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江水源忍不住提醒道:“可你说的这些,跟经世大学大门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关系大了!”葛钧天顿了顿接着说道,“那些民科90%以上连最基础的数学分析和概率论都没学好,就敢挑战几十年、数百年悬而未决的难题,简直视全世界的数学家如无物。用我们惠先生的话说,他们‘很有天赋,不过建议先进修一个数学本科再说’。在我看来,他们天赋主要体现在锲而不舍和脑洞大开上。他们不满足于只是寄信,还会亲自到学校来展示自己的学术成果。就算老师们指出他们的错误,他们也固执己见、死不悔改,甚至认为现行教材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要像黎曼和罗巴切夫斯基否定欧几里得几何第五公设一样,建立自己的数学理论体系!”
黄同媛忍不住感慨道:“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葛钧天终于完成了他的铺垫:“有段时间,经世大学校门口经常蹲着一溜儿兜售自己新理论的民科,直到某天来了个新保安。那个保安年龄不大,估计也就十七八岁,据说因为家庭原因,辍学来京城打工。不知是好奇,还是闲得无聊,下班后他就会去跟那些民科聊天。因为经世大学学生一来课业繁忙,二来接受扎实的基础教育,建立了完善的知识体系,对那群摆摊设点的民科根本不屑一顾。民科们正闲得无聊,一看有人过来虚心求教,个顶个就跟传销发展下线似的,精神抖擞唾沫横飞。说来也怪,无论是声称自己证明了四色问题的,还是破解了庞加莱猜想的,只要是跟那个保安聊天,半天之内肯定卷摊位走人。就这样不到一个星期,校门口的民科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黄同媛觉得奇怪,江水源也很好奇,连忙追问道:“为什么?那个保安是自学成才的扫地僧?”
“是不是自学成才,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当时他还没高中毕业,也没接受过什么课外培训。就算再厉害,数学知识也就和你现在差不多。知道他的杀手锏是什么吗?是虚心学习、不断提问。因为他当时只有高中水平,不可能先入为主判断那些民科的理论是否正确,所以他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首先默认那些理论是正确的,在学习的过程中不停地提问。”
“提问就能让那些民科落荒而逃?”
“没错!咱们现行的数学学科体系绝大多是经过严格定义、推导和证明的,基础非常扎实,逻辑体系也是自洽的,故而不怕你发问,如果你真能问到什么所有人都无法回答的问题,那就表明你已经站在了学科发展最前沿。而那些民科构建的学科体系,根本就是空中楼阁、一团乱麻,只要你逻辑清晰、思维敏捷,很容易就能找到其中自相矛盾的地方,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陈轩却道:“让高中生短时间内找到其中自相矛盾的地方,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葛钧天没有说话。
黄同媛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后来这个保安呢?”
“噢,因为这件事,他被经世大学数学系特招,博士毕业后去了华中大学任教,后来当选为中华科学院院士、中华数学会副会长。”(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