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校门口的小广场。广场中间草地上卧着四块巨大石头,石头上分别雕凿着“经世大学”四个擘窠大字。按照史学记载,这出自清末状元、大学士孙家鼐之手。经过近百年风霜侵袭,字口已经有些模糊,却愈发彰显学校历史的悠久与厚重。
眼下春节刚过,又是下午,前来观览的游客依然络绎不绝。尤其在这标志性的校名碑前,更是人头攒动,闪光灯、快门声响起一片。而在旁边,值班的保安以不输于军队仪仗队的标准身姿稳稳站在岗位上,丝毫不为眼前喧闹所动,成为校门口另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黄同媛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真没想到,居然连学校保安都能培养出院士,难怪全国那么多年轻才俊挤破头都要考进这里来!”
陈轩自豪地说道:“不止是院士,咱们学校保安队里还出过不少将军呢!清末民初那会儿,清廷曾派出禁卫军第一协近万人攻打学校,学校就以保安队为骨干、在校学生和部分起义士兵为有生力量,血战数十天,打得禁卫军溃不成军,直接导致了清廷的覆灭。这就是近代史上著名的护校之役。等会儿咱们进了校门,还能看到当时树立的护校之役殉难将士纪念碑。现如今全国不少部队追根溯源,老班底还是我们学校的保安队。”
说到这里,陈轩咂咂嘴:“其实黄小姐要是有空,明天咱们可以一起去护校之役纪念馆看看,那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里面有参加这场战役所有重要人员的简介,其中就包括不少保安出身、后来授衔的将军。另外还有当年激战的遗迹,学校一位图书管理员在那里参观时,曾写下了‘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的著名词句。”
黄同媛看了葛钧天一眼,见他神色不动,便从容婉拒道:“谢谢陈先生,不过明天我要陪江水源参加培训,只怕是没空。等下次有机会吧!”
拍完照片,越过宏伟的拱门,才算真正进入校园。
当脚踏进校园的那一刻,黄同媛没有流连于眼前鳞次栉比的捐款芳名碑,也没有着急瞻望远处的景色,而是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缓缓说道:“虽然是以游客的身份,但我总算来到了经世大学,圆了我自上学以来的最大梦想!”
江水源奇道:“黄老师的最大梦想原来是上经世大学?”
“当然!就像我们学校一位著名教授说的,能接受高等教育而不是在经世大学,乃人生最大遗憾。”
葛钧天、陈轩虽没有说话,但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无疑是非常赞同黄同媛观点的。
江水源笑着问道:“那在黄老师看来,经世大学究竟好在哪里?”
“好在哪里?我觉得哪里都好!”
“葛老师、陈先生,你们在这里生活学习了四年,最有发言权。那你们觉得经世大学好在哪里?”
葛钧天先回答道:“在我看来,经世大学最大最突出的好,是在师资力量强大。可以这么说,全国最优秀的科研人员,一半以上在经世大学。举个例子吧!比如你整天瞎胡闹的国学领域有位柳色青教授,是学校国学院的,他在课上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前人讲过的,我不讲;其他老师讲过的,我不讲;外国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也不讲;我要讲,就只讲从未有人讲过的’。这就叫‘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半筐’。你想想,有这样优秀的老师,何愁培养不出杰出的学生?”
“原来如此!”江水源若有所悟。
葛钧天又补充道:“需要注意的是,我说的好老师,是指大学里的好老师,跟中学里的好老师标准还不太一样。在中学里面,好老师通常是指那种用尽手段,让你学会教材、通过考试、取得高分的校园保姆。到了大学,绝对别指望有老师用这种填鸭式的教学方法,把知识点掰碎、揉烂喂到你嘴里。你想学就学、不想学也没人管你。而且大学老师上课非常自由,有的老师口才很好,妙语连珠,各方面知识信手拈来,很多材料都能大段背诵,上课完全不用带教材。像历史系和法学院的一些老师,在四五百人的阶梯教室上课,都能挤得乌央乌央的!但有的老师上课完全就是照本宣科,对照讲义从头念到尾,一字不删,一字不减,心如止水,面无表情。就像法语系的那个谁,四眼狗,当年你是怎么形容他来着?”
陈轩答道:“就像是长老会的牧师在主持葬礼。”
“对,就像在主持葬礼。而且下课铃声一响,马上起身出门,决不耽搁半秒,哪怕是某个知识点刚讲到一半。如果有人向他问问题,他永远只有一个答案:查资料去!”
黄同媛目瞪口呆:“那要这样的老师有什么用?”
“这位法语老师虽然上课水平很差,可他的翻译水平却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像现在通行的《莫泊桑小说全集》、《巴尔扎克选集》、《追忆似水年华》等重要汉译法语文学作品,都出自他的笔下,他也因此获得了佛国政府颁授的最高荣誉军团勋章,是当今法语翻译界的一面旗帜。”
陈轩笑着插话道:“其实这位法语老师还不算最差的,因为比他烂的人大有人在。就比如著名哲学家冯三松,很多人都拜读过他的大著吧?上课水平那叫一个臭,声音低沉、浑浊不清也就算了,关键还结巴,提到亚里士多德的名字,经常要‘压力、压力’半天才能冒出‘士多德’来。所以搞讲座的时候,经常是开场有四五百人,十分钟过后就少了一多半,熬过半小时的不超过三十人,能撑到最后的顶多就四五个人,百不存一。”
黄同媛道:“要我说,这样的人就应该去研究所或图书馆专门搞研究,留在课堂上不是误人子弟么?”
葛钧天却晃晃手指:“我不赞同你的观点。在大学里学的应该是什么?是知识吗?如果想学知识的话,找个大一点的图书馆办张卡,什么样的知识学不到?所以在我看来,在大学最应该学的应该是方法,以及气质。那些名家大师坐在那里,跟你随便聊上几句,传达给你的信息可能比你自己看十本书得到的好多。甚至他一句话不说,都会让你受益匪浅。这就是古人常说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而那些在课堂上口吐莲却半点离不开教材的老师,跟说书艺人、相声演员有什么区别?”
江水源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悟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太清楚。正思索间,就听黄同媛反驳道:“作为老师,难道首要任务不应该是把课讲好、把学生教会吗?”
葛钧天解释道:“老师当然应该努力把课讲好、把学生教会,但作为大学老师,如果在课本知识与方法、气质存在冲突时,我觉得应该把后者放在第一位。”
“我不”
葛钧天直接打断黄同媛的话头:“或许你我之间的认识差异,就是我刚才所说的中学老师和大学老师之间的标准不同,换句话说,也就是经世大学作为研究型大学和你母校作为教学型大学之间的理念差异。在某种程度上,你在你母校接受的大学教育,只是高中教育的一个延伸,在教学内容上有很大拓展,但在教育理念上并无根本不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