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个中年女子,身材壮硕,身着青衣,看上去是房中最大的管事。
那个试图逃跑的姑娘被扯着头发,拽了回来,仅剩的一件小衣被生撕了去。
姑娘尖叫哭喊,一双手试图将自己遮住。
粗布衣裳的小厮瞧着胳膊上被咬出来的血口,气得抄起旁边的鞭子,抬手就要朝姑娘打下去。
青衣管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骂道:
“糊涂东西!这些可都是给大爷准备的,打伤了你去陪那些爷?”
那姑娘梗着脖子,“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决计不会做那脏活!”
“不要以为老娘现在指着你们的脸赚钱,你们就可以有恃无恐!”
堂中有个装满水的掉漆浴桶,青衣管事抓着那姑娘的头发,将人按到水中。
“脏活?那些老爷,非富即贵,寻常时候你们想巴结还巴结不上!”
她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灰蓝衣裳的婆子抓起烛台,朝着姑娘腰间倾倒。
烛泪落在最细嫩的皮肤上。
姑娘吃痛,扑腾挣扎,连着呛了好几口水。
灰蓝婆子咬牙恐吓道:“这次是腰,下次可就说不准是哪里了!”
青衣管事将那姑娘提起来,“可还想死吗?”
“呸!”
姑娘连着匀了好几口气,朝管事吐了口水,管事的手都抬起来了,眼瞧着要巴掌上脸,最后也只是抹了把脸。
“要不是今年人少,老娘现在便要你好看!”
“姐姐莫急,给她按住了!”
灰蓝婆子说着,将烛台递给旁边小厮,抓起那姑娘的手指,摸出一根长针,朝着指尖扎去。
“啊——”
长针贴着指甲没进肉中,姑娘声嘶力竭。
沈雁归忍不住了,她想要下去救人,被墨承影按住。
“别着急,再等等。”
“再等就没命了!”
墨承影坚持道:“她们瞧着像是缺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要谁的性命。”
底下又道:“你们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给老娘看清楚了!谁再敢存歪心思,这就是下场!”
那姑娘十指都见了针,现下倚着浴桶瘫坐着,没有半点生气。
“还有谁想跑吗?”
一群弱弱的和声:“不、不敢了。”
青衣管事使了个眼色。
一直坐在旁边的老男人起身上前,蹲在姑娘面前,手往那姑娘身下伸去。
姑娘几乎是出于本能,哼了一声,扬起了头,青衣管事和灰蓝婆子,立刻骚*贱地骂开。
好一会儿老男人捏着公鸭嗓道:“没开过,上等货。”
青衣管事有些不放心,“这次春日宴特殊,可别搞错了。”
“错不了!”老男人声音带着得意,“杂家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先帝三年一次选秀,都是杂家负责,千百人都是从杂家这双手底下过去的。”
他捏着兰花指,指尖泛着水光,“错不了~~~分去夏字间吧。”
而后转身,挨个去查了旁边三个女子。
掂前捏后、往下探查,十分细致。
人在这里,就像是货物,被分类标价。
四人检查完,青衣管事吩咐:“带下去沐浴,先不必更衣,等百花宴前再穿衣裳,省得跑了。”
灰蓝婆子补充道:“还有两日便是百花宴,今夜起只需送水,不必给饭,饿不死。”
这四个人被分开带走,刚到门口,外头有人匆匆跑进来。
“不好了,冬字房里有姑娘寻死。”
“寻死?她们房中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寻死?”
“那姑娘烈性,一头撞在墙上,满脸的血,现在正虚得很,要不要请大夫给瞧瞧?”
公公擦着手,慢悠悠道:“可画了梅?”
那小厮老实道:“是花瓣。”
“花瓣便不是处子之身。”公公落话道,“春夏秋冬,冬字房的姑娘身貌都是下等,叫刚下值的护院去照顾吧。”
“一队十人,这番照顾,还有命吗?”灰蓝婆子小声道,“今年好些军爷来,人本来就不够……”
“大夫又不是神仙,伤了脸,两日哪里能好?”公公扫了眼墙角蹲着的姑娘们,“便是要让这些小蹄子知道,寻死的结果,只会生不如死!”
“杀鸡儆猴,省得后头再有效仿!”青衣管事深以为然,“记得灌两碗参汤,别叫她走得太容易!”
听着几位议论杀鸡一般轻松的语气,墙角被绑着的姑娘,全乖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百花宴之前,只要这些姑娘自己没有想不开,便不会有生命危险。
沈雁归担心那些心气儿高的姑娘,还是会想法子寻短见,于是两人分头行动。
主楼那边闹了不小的动静出来,吵吵嚷嚷闹开来,有人跑到后院来找人帮忙。
瞧着墨承影得了手,沈雁归赶紧从屋顶下来,她得了空隙,爬窗同屋里的姑娘叮嘱两句,再三保证春日宴之前,会将她们完好无损救走,让她们先假装听话。
她在人群中仔细搜索,未曾见到青霜。
倒是有个女子,一身紫衣,虽然也脏兮兮的,可皮肤娇嫩、眉眼俏丽,明显与众人格格不入。
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沈雁归,面上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
沈雁归没空想别的,“你们谁知道还有别的姑娘关在哪里?”
紫衣女子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今日新抓来的,还有春夏秋冬,我都知道!我可以给你带路。”
带路?
多个人多个拖累,这要是被发现,对方狗急跳墙,全给处理了怎么办?
纵然沈雁归穿着夜行衣,黑布遮面,紫衣女仍敏锐觉察出她的犹豫,“我、我会些功夫,手脚很麻利的。”
紫衣女看了眼外头,焦急催促,“那些人就要回来了,先带我走吧,不然有一个撞墙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沈雁归也听到脚步声,便赶紧将她手脚上的绳索给解了,带她翻窗出去。
谁料想刚转了个弯,就看到护院。
紫衣女一把握住沈雁归的手,“这边。”
她被抓已有五日,尝试逃跑数次,均未能成功,倒是将这里的布局都摸清楚了。
哪里有杂物间、哪里能藏人,哪里有暗哨、哪里有狗,她大抵是摸清楚了,只是她不会武功,根本逃不出去。
逃抓好几次,也受了些皮肉苦。
她心里很清楚,依靠自己,很难离开这里,所以她不会坑沈雁归。
沈雁归跟着她去了春夏秋冬四房,挨个通知大家保持冷静。
又去了新抓来的人那边。
那是个地牢,甬道狭长,扑面而来的馊臭味,十步一盏油灯,将灭未灭,那昏暗的光线,低头连自己的鞋都瞧不清。
这种地方最能磨人的性子。
沈雁归同诸位说了保证,挨个隔间寻找青霜,“霜儿,你在里面吗?”
青霜缩在人群最后头,隐约听到沈雁归的声音,激动的冲过来。
“主子,我在这儿!”
即便情况危急,她也没有直接喊小姐夫人。
“主子,你怎么来了?”
“我现在就带你走!”
沈雁归摸着门柱和锁链,铁锁打开很难,但是这木头门柱底下常年泡着水,大抵使一使力,还是有机会踹开的。
不,不是机会,是一定。
“霜儿,往后。”
沈雁归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后头牢门,正要助力踹柱,却被紫衣女拦住。
“你将门踹开,这些人都会跑的!”
一个隔间至少七八个人,全都带上,那就意味着谁也走不了。
紫衣女不会让沈雁归冒这个险,她努力保持镇定,“不是说明日便有救兵吗?不差这两日不是吗?”
青霜不傻,瞧着隔间里一个个做好往外冲刺准备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这门不能开。
“主子,不要紧的,我在这里等你,你先走。”
紫衣女扯着沈雁归的衣裳,“快走吧!再不走,咱们也得被关进去!”
她不明白,那不过就是个婢女,哪里就值得她这般冒险来相救?
沈雁归瞧了眼唯一的出口,握着青霜的手,“霜儿,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等我来救你!”
青霜连连点头,松了手,将沈雁归往外推。
“走吧~”
紫衣女这辈子不曾这般失态过,她急得要跺脚,“只要活着,日后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二人很快出了地牢,躲开巡逻队伍,沈雁归忽然将她叫住。
“等等,将衣裳都脱了。”
紫衣女诧异,“我?”
“是!”沈雁归解了自己的衣裳,“这里有一股浅淡的异香,容易被追踪。”
“异香?”
紫衣女左右闻着自己破烂的衣裳,她闻不出来,但见沈雁归在脱自己衣裳,便赶紧将衣裳扒了,“你的鼻子好灵啊。”
沈雁归将自己的外褂披在她身上,又将她那身破衣裳丢远,而后带着她去了来时的院墙。
墨承影已经在墙边等待,瞧见人影过来,极小声道:
“卿卿?”
“嗯。”
沈雁归与紫衣女异口同声应了声。
墨承影只注意到沈雁归的声音,他瞧着紫衣女的身影,不是青霜,问道:
“哪来的?”
上弦月被云层遮挡,她们站在院墙的黑影里,紫衣女看着墨承影,刻意弯了身子,往沈雁归身后躲去。
沈雁归以为她害怕,特意安慰两句,又对墨承影道:
“先出去再说。”
院墙两人高,沈雁归对紫衣女道:“上得去吗?”
紫衣女不敢说话,她摇头。
沈雁归不容置疑道:“你先上去,然后去下面接住她。”
墨承影嗔怪瞧了眼碍事的紫衣女,轻易跃上院墙,翻了出去。
沈雁归弓步后撤,双手交叉,“踩着我上去。”
紫衣女并不是拖沓的性子,她当下踏上沈雁归的手,沈雁归将人往上一送,她勉力趴在墙头。
在快要掉下去的时候,沈雁归助跑飞上院墙,将其拉过来、丢下去。
墙下的墨承影分明是双手张开在接人,沈雁归也是照着他丢的,结果人都落下了,他躲开了。
紫衣女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沈雁归稳稳当当落在墨承影怀中。
“没事吧?”
沈雁归拍了墨承影一下,“你怎么不接着她?”
救她出来,就足够她感恩戴德了,还要怎样?
墨承影信口胡说:“身娇体弱力气小,接不住。”
沈雁归想起他素日便不喜与人亲密接触,实在强求不得,她落地走到紫衣女身边,关切道:“你还好吧?”
紫衣女摇摇手,模样可怜地瞥了眼墨承影。
墨承影回看她时,她又赶紧将目光躲开,看上去充满畏惧。
“走吧。”
墨承影无心旁人死活,他握着沈雁归的手,拉着她离开。
这鬼地方,大白天都能被抓,何况是晚上?
紫衣女孤身一人,实在担心会再被抓回去,她一把抱住沈雁归的腿,满眼哀求,小声道:
“不要丢下我。”
沈雁归注意到她的脸,“你的脸怎么了?”
紫衣女不似在院中伶俐,恍若吓傻了,指着旁边的石头,道:“摔的。”
又将腿伸出来些。
“腿也伤了?”
紫衣女点点头。
沈雁归蹲下身,捏着她的小腿、查验伤势,紫衣女吃痛出声。
将一个受了伤的女子,独自留在这里,实在太不仁道。
沈雁归救人救到底,将她带回了客栈。
她们便只有一间房,紫衣女在房中沐浴,墨承影不好待在房中,沈雁归瞧着时辰尚早,二人再去街上,去成衣铺子买了两套衣裳。
路上她同墨承影说了百花楼里面的情况。
又去酒馆听了些闲话。
百花楼中的春日宴,从前确实是春末百花盛开的时候举办,是整个先发城花魁之间的比试。
比的是容貌身段,试的是歌舞曲乐。
结果出来,看客出价,谁出的价高,谁便可单独拥有那花魁娘子一夜。
后来闻风而来的客人多了,只有一个花魁娘子无法满足大家,百花楼不愿错过这样的商机,就不断推出新花样。
各种竞拍层出不穷,受害女子的年龄下限也越来越小。
客人越来越多、需求越来越大,“货物”却越来越少,于是百花楼便打起了良家子的主意。
从城中百姓,到来往客商,还有人专门去各村镇用各种手段“收人”。
花钱购买占少数,绝大多数都是骗来、抢来的。
官府装聋作哑。
沈雁归从各桌酒话里,提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听到先发城原住百姓为了家中妻女,被迫远走他乡,她忍不住愤慨道:
“身为父母官,不为百姓做主,竟然同流合污。”
墨承影显得淡定许多,“青楼承担着整个先发城的赋税,衙门收着银钱、享着美人,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隔壁桌喝醉的中年男人原是起身要走的,听到这话,身子一歪,一屁股坐下,他摇着手指,道着“非也非也”。
酒气扑在墨承影身侧,他蹙着眉,抬起屁股。
长凳翘起,男子直接滑坐到地上,软帽扣住半张脸,他无知无觉道: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管不得。”
沈雁归瞧他似乎知道什么内情,顺手将桌上一坛酒递给他,“如何管不得?”
男子抱着酒坛满足喝了一大口,连道“好酒”,而后开口:“你们可知百花楼背后的东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