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之上,夜风吹来,微微发凉。许月邻对自己的夫君说道:“我生在山野里,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现在要进入王府了,心里却十分恐慌。”张涧雨抚弄着爱侣的肩膀,柔声说道:“我们跟随王爷才几天,就封了并蒂将军。若再立些军功,定能加官进爵。那时在长安安家立业,我们幸福美满,岂不是好。”
许月邻道:“我总觉得葛蕾姐姐说得有理,李珙会是个短命王爷,我们跟着他,恐不会有好下场。”张涧雨抱住许月邻,深深亲了一口,说道:“葛蕾不过是一时气话,何必较真?等你我夫荣妻贵之时,把她接来同住,一起享受京城的繁华。”
夫妻二人相拥石上,幕天席地,一时将世间万物抛之脑后。张涧雨惜此良宵永夜,抱紧爱侣,曲尽丈夫之责,这才让许月邻消除疑虑,纵情享受这一夜的缠绵,又对都城长安的繁华富庶充满了憧憬。
翌日平旦,二人穿好衣衫,仍然骑马返回那道山坳,前去与丰王会合。可是来到近旁,发现原野上散落着无数尸体,四处血腥扑鼻,地上的野草和血浆黏作一团,令人作呕。
二人大惊,跨过死尸、迈过血泊,来到山坳上一看,眼前情状更是惨不忍睹:死尸堆积如山,有的面『色』如初,有的血肉模糊,尸身上面蚊蝇『乱』飞,地上野狗横行,争食人肉。
许月邻见此惨景,又是惊骇又是恶心。她瘫坐在地上,鼻子里尽是腥臭之气,让她几欲窒息。张涧雨抓起一把长矛,在尸山肉海之中翻找一番,不见丰王,也不见王献忠等一众将领。他跑回来,拉着许月邻走上高地,手搭凉棚观览一番,见到山坡一侧留有长串血迹,草地上还有血凝成的足印。他挽着许月邻说:“王爷昨晚想是遇到伏击,沿着山坡那边逃走了。我们快马加鞭,定能跟上。”
夫妻二人早将昨夜的缱绻缠绵抛在九霄云外,循着那点点血迹策马急追。翻过一道山梁,果见前方稀稀拉拉一支军队,总共才三十来人。二人快马加鞭,急速跟上,走近看时,那支军马果然是丰王率领的『射』生军,王献忠、王抚、韩德存、魏烈功就在军中,凄惶不堪。
李珙听见有马蹄声,还以为是追兵来到,一霎时如同惊弓之鸟。直到张氏夫『妇』跪在阵前,李珙惊魂甫定,抚摩胸脯喘着粗气。王献忠跨在马鞍上,嚯一声抽出钢刀,厉声呵斥:“你二人临阵脱逃,致使我军溃败、王爷受惊,按律当斩!”韩、魏听了,赶紧跪地求情。
李珙手握玉佩,身上的颤抖渐渐平伏,半晌才说:“我等尚未回到长安,路上已损兵折将,怎能再自斩将才?恕你二人无罪,紧随左右,不可擅离职守,日后杀敌立功。”张涧雨感激不尽,挽着许月邻叩头谢恩。
李珙收拢队伍继续往长安而行。夫妻二人跟在阵中,韩、魏走到旁边与之攀谈。张涧雨这才知道,昨夜李珙下令『露』宿,众兵将睡至夜中,忽然遭到一只两三百人的军队偷袭。并蒂将军沿路招抚的那些喽啰兵,一见敌强我弱,纷纷倒戈,剩下的趁着夜『色』四下逃亡。幸亏这五十『射』生军如同天兵一般,护定丰王,杀敌一百有余,然而也自损二十子弟。敌军久攻不克、损失又重,只得撤退逃走,李珙下令『射』生军一夜警备,又派人前去打探,终不知敌将为谁、为何进犯。
张涧雨心怀愧疚,对妻子说:“昨晚我们若不是擅离职守,那六十个喽啰兵不至于溃散,王爷也不至于受此惊吓。”许月邻沉默不语,只顾赶路。
王抚在前面引路。他爬上一座高岗,观览四方,辨清方向。回到阵前,为李珙指路,并告诉众人再向前数十里,便可走上官道,那时便再无贼人猖狂了。李珙心有余悸、神情紧张,催促军士快速行进,以期早日离了这争斗之地。
路过一片荒村,李珙身上困乏、腹中饥饿,正在犹豫要不要驻军造饭。陡然,前方鼓声震天,一支两百人的军队截住去路。为首两员大将,一个肥短,一个瘦长,两个人皆是面目狰狞、杀气腾腾。肥短将领仰天大笑,说道:“昨夜一场大战,杀得你们落荒而逃。是我神机妙算,料定你们经过此地,早早在此埋伏。”瘦长将领悄声说道:“哥哥,我们死了一百多人,是我们先逃的。”肥短将领瞪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喝道:“痛快一点,我们人多,你们人少,是战还是降?”
这二人正是为元氏三兄弟卖命的王致君和戴保国。一月以来,他们率着官军在渭南一带拦路抢劫、打家劫舍,抢了不少金钱玉帛、占了不少良田美宅。他们夜里行军,原本打算偷袭附近的一座宅院,不想半路遇上李珙的军队。一场混战,他们死伤惨重,率先退却,逃回本部清点军马、纠集兵力,复又倾巢而出,准备在这片荒村拦截敌军,报昨夜之仇。
王抚阵前施礼道:“不知将军是隶属哪位王公?我们护送王爷回京,还望借个道儿。”王致君说:“我们的主子,官儿大得很,说出来怕吓着你们。”戴保国『插』话道:“哥哥,不是不准说出大人的身份吗?”王致君横了他一眼,怒道:“我哪里说过我们的主子就是宰相大人——的三位公子?”
李珙闻言,悬着的心放了下去,坐在马鞍上拱手说道:“既是宰相大人的爱将,咱们那就是自家人了。本王李珙,玄宗皇帝之子,论起辈分,应是当朝皇叔。”王致君一听,怒气不息说道:“呸!哪里的野驴,敢跟咱们宰相比官大!”双锏一举,指挥两百军马掩杀过来。王献忠大惊,掩护丰王撤退,王抚督领众兵将殿后。三十『射』生军听见号令,赶起战马急急后撤。
逃出有六七里,来到一座秃山,李珙率众一口气奔上山顶。众人皆有马,唯独韩德存、魏烈功是步行,拼出死力跟在队尾,差点被敌军生擒。二人跑到山脚,再无气力爬山,眼看着王致君、戴保国带兵杀到,要将二人碾作肉泥。
王献忠下令放箭,『射』生军掣开强弓劲弩,『射』向山脚,敌军大片大片中箭倒下。王、戴粗略一数,眨眼功夫,二百兵马又折损了四五十。二人不敢蛮拼硬闯,命令军队退后一里,分兵把守秃山四面,要活活困死这支孤军。
王抚传下号令,三十『射』生手摆成阵形,严加守备。他来到李珙面前,愤愤不平道:“连日作战,死的都是『射』生军,却叫旁人封官领赏。”分明是在讥刺并蒂将军无功受赏,大战之时逃遁不见踪影。
张涧雨一听,便觉刺耳,许月邻早已立地而起,当面辩驳:“难道我二人立功之时用的是『射』生军?敌军在前,将秃山围困,你们『射』生将既不能出谋划策,又不能拼死一战,也就动嘴皮子的能耐吧?”
王抚斜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汉朝李陵出征匈奴,屡屡战败,就是因为『妇』人在军中。后来斩尽『妇』人,才得以克敌制胜,建立功勋。如今也是一样,先把『妇』人斩了,『射』生军才有士气。”张涧雨闻听此言,怒火难禁,凝眉道:“不就是破敌突围吗?你们只知道内讧,我却有杀出去的本领。”
李珙问道:“你有什么本领杀出重围?”张涧雨道:“借我十名兵卒,我冲下山去,即可生擒敌酋。”王抚冷笑道:“你死就死吧,还拉我十名兄弟去垫背。『射』生军是我的,一个也不借给你!”张涧雨说道:“不借兵也罢,等我生擒敌酋,你莫要羡慕我的功劳,更不许在一旁聒噪不休!”
张涧雨抓起一杆长矛,翻身上马,就要冲下山去。许月邻抓住马缰,流泪道:“我们是并蒂夫妻,你怎能独自涉险?”说毕,也要牵马出战。张涧雨说:“你只管在山前观战,我把敌酋擒来,功劳簿上写下我俩的名字。”
他夺过马缰,握紧长矛,冲山下凝视一番,便要冲锋。李珙问道:“敌势如『潮』,你单人匹马,怎可成功?”张涧雨道:“敌兵虽然众多,然而分兵四处,威势大减。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敌营,定能一战告捷。”许月邻还欲相劝,张涧雨早已抖动马鞭,冲下山去,山坡上飞起一道长长的烟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