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耕忽地头脑发热,以为胯下骑的是骅骝马,当下双足用力,意欲驾着马飞跃而过。那匹马毕竟是只凡驹,刚要发力,陡然前蹄失陷、后足翻滚,栽了个大跟斗,摔在墙上。偶耕弃马,顺势飞身而起,一手挽住牧笛,一手攀住墙沿。他贴在墙上,手足用力,身子飞起,便已翻越高墙。
这高墙大院,围着几栋琼楼高阁,不是别处,却是节帅府对面的那所馆驿。偶耕夺命奔逃、穷不择路,万万没想到绕来绕去绕到这里来了。一众追兵被高墙阻隔,一时之间逾越不得,在高墙外面恨声叫骂,吕思稷的声音尤为刺耳。
牧笛落地之际,胳膊被偶耕扭到,险些脱臼,疼得直喘气。偶耕深知,高墙之外的追兵固然凶险,而这馆驿之内也绝非吉祥之地,本待继续逃命,可是月光之下见到牧笛娥眉紧促、面『色』苍白,只得歇息片时再作打算。
偶耕把牧笛扶到廊檐坐下。牧笛忍痛说道:“我们逃不出潞州了,就在这里死了吧。”偶耕道:“这是潞州馆驿,你爹爹住在这里。我们去找他,或可他脱离危难。”
牧笛道:“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我们?”偶耕道:“我们负隅顽抗,难免一死。我们找到节帅,请他在吕思稷说几句好话,庶几有条活路。”牧笛道:“吕思稷比豺狼还狠毒,我父亲见了他,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不必作指望了。”
偶耕怅然道:“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吗?”牧笛反问:“黄泉路上有我作陪,有什么不好呢?”语声才毕,暗处发出一串冷笑,一人厉声道:“无耻男女,深夜『淫』奔,来此冒犯,何不早死!”
偶耕大惊,回身看时,只见一道黑影掠过,缥缈不定、迅捷无比,如同鬼魅。他定睛再看,陡然见到一只手掌拍到面前。偶耕闪躲不及,单掌送出,招架来敌。两掌相交,浑如云雷相激,偶耕倒退五步,坐倒在地;那道黑影在空中飞旋,划出一道弧线,飘落在数尺以外。
偶耕接过这一掌,已知来者不善,立即鱼跃起身,稳守下盘准备交战。那道黑影也被偶耕掌力所震,暗自调匀呼吸,不敢贸然进攻。忽然,一个沉雄的声音从一侧的楼台上传出:“杨贤弟,撞见男女偷情,就不忍下手了吗?”那道黑影冷笑一声,道:“邓兄,原来你也未睡!”
那道黑影原来是杨祖绪;楼台上发话之人,便是邓昆山。杨祖绪被一言所激,气血上涌,拔出腰中弯刀,抡出千万个刀花,刀花尚在夜『色』中飞旋,杨祖绪已经欺近偶耕,弯刀刺向要害。偶耕连腿三步躲过,身子靠在廊柱上,这才看清对面何人,说了一声:“原来是你!”
杨祖绪对偶耕十分烦恶,手中弯刀更不留情,劈面砍来。偶耕才经历一场苦斗,本是喘息未定,却又赤手空拳面对逍遥谷的监察,颇有几分心力不济。二人斗过十招,偶耕难以适应对手迅捷无比的刀法,一时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牧笛听见偶耕噗嗤噗嗤喘着粗气,知他奔波一昼夜,已然身疲力竭。她见杨祖绪一招紧过一招、一刀狠过一刀,偶耕唯有左右腾挪以求自保,便扯着嗓子喊道:“你手持利刃,他赤手空拳,二十招未分胜败,你便是输了,还逞什么能耐!”
杨祖绪一生最爱逞能,却又最忌别人说他逞能。他觉得牧笛说得却也在理,不免恼羞成怒,喝道:“我先杀了你!”当即纵起一刀,砍向牧笛。弯刀如新月,刀光似流星,新月拖着长长的火束,带着铮铮的响声,未及眨眼,已递到牧笛的颈上。
偶耕大叫不好,当即气运丹田、双足腾空,追在杨祖绪身后。偶耕伸出手来,欲扯住杨祖绪,将其扮回,谁知杨祖绪左掌推出,将偶耕挡在身后,右手的弯刀继续向前挺进。
情急之下,偶耕飞起一脚,踢开他的左掌,空中猱身而进,将内力倾注于指尖,点向他的悬枢『穴』。偶耕知道,杨祖绪手中弯刀快如闪电,要从他刀下救出牧笛难于登天,只得用围魏救赵的打法,伸手点他身上要『穴』,他若不舍下牧笛、回身自救,便必然被点中,不死也成残废。
杨祖绪虽然盛气凌人,却也不愿为了出一口气枉自丢了『性』命。他的弯刀离牧笛只有寸许,突然煞住,斜跨一步躲过致命一击,弯刀顺手兜转,如同旋风一般卷向偶耕。偶耕被他『逼』得连连后退,退到一处台阶上,深一脚浅一脚站立不稳,终于被杨祖绪踢倒在地。
杨祖绪绝不留下喘息之机,快刀跟进,劈向偶耕。偶耕见眼前刀光一闪,自己已无可闪避,忽地心下豁然,准备延颈就戮,耳边同时听到一声哭喊,那是牧笛的声音。
原以为这便是诀别,却听铿锵一声,火星『乱』迸,那柄弯刀砍在地面的石头上。原来,千钧一发之际,偶耕背后有人探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拖了出去。偶耕睁大双眼,回头看时,只见身后一人,面阔唇方、长须飘动,手持一柄长钺,不是别人,却是侯希逸。
杨祖绪见是侯希逸,冷笑道:“齐鲁之地,自孔夫子起便盛产丧家之狗。阁下便是丢了官职、落拓至此的丧家狗侯希逸吗?”侯希逸道:“侯某不才,只认得你家主子,却不识得你。老夫扫『荡』你家主君之时,也不知你在何处摇尾乞怜!”杨祖绪大怒,弯刀抡起,砍向侯希逸。侯希逸镇海分『潮』钺重可百斤,搅起风声,与他斗在一处。
弯刀轻捷,快若疾风骤雨;长钺悍猛,势如排山倒海。然而侯希逸毕竟年长,近年来又沉『迷』佛老、疏于练功,招式很快稀疏下来。斗过二三十合,镇海分『潮』钺尾大不掉、沉滞不堪,而杨祖绪越战越勇,杀得侯希逸直冒虚汗,张开嘴巴呼气,将胡须吹得『乱』飞。
偶耕喘息渐匀,当即跃起,双掌翻飞,会同侯希逸,合战杨祖绪。数招过去,胜败之势发生扭转,侯希逸长钺在上,偶耕双掌在下,攻守相合、进退有度,而杨祖绪则略显应接不暇,一点点向后撤退。
牧笛看见父亲伸手相援,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从地上挣扎起来,看着月光之下他的身影『乱』晃,心中仍在犹豫,不知该不该喊一声“父亲”。
偏在此时,杨祖绪使出辣手,弯刀佯装迎击长钺,可是暗藏后手,意在置偶耕于死地。偶耕果然中计,他担心杨祖绪的弯刀伤了侯希逸,奋力扑出,想掣住他的招式,谁知杨祖绪弯刀兜转,攻其不备,刀尖刺向他的心窝。偶耕大叫一声,急忙翻身腾跃,侥幸挣回一条『性』命,背上却已中刀,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牧笛心痛难忍,在一旁尖声说道:“偶耕,你小心些!”
语声一出,一道黑影翛然而至,那是邓昆山从楼台上跃下。他扣住牧笛肩臂,将她拿住。牧笛还欲反抗,邓昆山袖中匕首『露』出,抵在牧笛咽喉。偶耕远远望见,待要前去搭救,无奈被杨祖绪弯刀阻拦,不能逾越。侯希逸说道:“我女儿已许配骆大人,他们断不敢伤她,休要分心!”
偶耕哪里听得进去?猛地一抽身,竟从侯希逸手中夺过长钺,把他推向身后,孤身一人迎战杨祖绪。长钺在手,果然威势无穷,卷起风雷云电,犹如长龙搅动云海。好个杨祖绪,手中兵器虽说又短又轻,身上招数却变化万千,弯刀招架长钺,宛如枯松挽起飞瀑。二人斗在一处,三五十合过去,打了个平分秋『色』。
层云堆叠、月『色』昏沉。只听墙角响动两声,空中闪过两道黑影,一左一右飘然而至,截住长钺。偶耕定睛一看,才知郭志烈、曹以振追至附近,逾墙而入,上前助阵。
偶耕打起精神、运起内息,将长钺舞出镇海分『潮』之势,以一敌三,浑然不惧。郭志烈、曹以振虽然杀敌心切,毕竟功力不济,见长钺被他舞得密不透风,不敢近身相格,只在外围佯攻。倒是杨祖绪屡屡能见缝『插』针,欺到身旁施以险招,但是偶耕亦非俗手,往往化险为夷、转危为机。
牧笛在一边观战,心中焦急,喊道:“三个打一个,算什么能耐?”邓昆山伸出肥厚的手掌,将她的嘴捂住。牧笛奋力挣扎,一口将他的手指咬出血来。邓昆山恶上心头,掴了她一耳光,扯住她的头发,阴森森说道:“你敢『乱』动,老子割破你喉管!”
杨祖绪自恃武功过人,有意生吃偶耕,不肯以多欺少,丢了自己的身份与体面。他手上招数不停,口中发出号令,命郭、曹二人退至一旁。
偶耕横起长钺架住杨祖绪的弯刀,又冲邓昆山喝道:“放过侯小姐,我们再比试比试!”杨祖绪正待回言,突然数丈之外一声巨响,院墙倒塌,冲进一队人马。原来,十大虎贲追逐偶耕、牧笛,来到馆驿院墙外面,听见里面争斗之声。这馆驿乃是潞州城招待高官巨贾的场所,他们本不敢随意冲撞。众人在馆驿之外踌躇良久,铜球四焦躁难禁,一锤砸倒院墙,率众冲杀进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