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耕稳稳将牧笛揽在身后,面对黄鸟,不慌不忙,双手合十,竟将来剑截住。黄鸟的宝剑在他手中,就似焊进了铁山一般,刺不进去也拔不出来。
另外三禽一见遇上强敌,立即收起妒忌之心,同仇敌忾,齐刷刷挺出宝剑,身形飘飞、步法移动,摆出“四象回元阵”来。偶耕临危不惧,稳住下盘、运起气息,将黄鸟的宝剑焊住不放,拖着她左右摇摆,用她的那把剑将三禽的剑招遮挡在外。黄鸟动弹不得,四象便缺了一象,剑阵尚未结成已被破解。
几人正在僵持,偶耕突然肩臂发麻,原来是一枚石子打在身上。他手心一软,黄鸟当即将宝剑拔出,与另外三禽合在一处,立即摆出四象回元阵形。黄鸟剑指长空,正要使出杀招,忽然一个声音喝道:“大胆贱婢,还不住手?”那声音远在土台一侧,却如滚滚惊雷,震得满营将士双耳欲裂。
四大鸣禽听得吼声,脸『色』大变,身上瑟瑟发抖。偶耕、牧笛回头看时,只见一人宽袍敞袖,如同魏晋名士一般飘然而至。此人正是逍遥谷主南浦云。
牧笛哪管许多,抓住偶耕的手,泪欲涌出,问长问短。偶耕这才正眼看牧笛,见她穿着新襦裙,裙上滚金丝、走银边、描牡丹、绣孔雀,美艳惊人、贵气十足,连忙撒开双手,结结巴巴喊了一声“骆夫人”。
牧笛以为自己听错了,上前一步,想再去抓他双手。偶耕惶『惑』不安,连退三步,脚上铁链咣当『乱』响。他本想再喊“骆夫人”,终究喊不出来,抖动着嘴唇说道:“侯小姐,你——你怎么出城来了?”
牧笛突然像被雷劈中,觉得天地昏沉、站立不稳。她全然不顾众目睽睽,盯着偶耕厉声质问:“我不顾艰难险阻,到此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偶耕深深低头,心里想的都是昆仑奴劝他的那几句话,忍痛说道:“你是公府千金,我是一介流民。劳烦小姐记挂在心,我心中感激不尽!”
牧笛听罢此言,怔在地上,又是悲愤、又是委屈,欲哭无泪。可她冰雪聪明,转念一想,便已洞悉偶耕心意。她取出帕子拭了拭泪水,拿眼睛看着远处,不再言语。
军营门口,传出南浦云的笑声。四大鸣禽挤到他身旁,眼带泪光、目含深情,祈求怜悯。她们有一种企盼,那便是重新得到谷主的眷顾,被他重新召回逍遥谷,再次做他的宠姬。可是南浦云白眼外翻,眼角似乎根本没有这四个人,却只对偶耕说道:“你当众折辱我逍遥谷人,罪过不小,该如何清算?”
偶耕嫌恶他表面道貌岸然、内心阴狠险恶,上前一步道:“潞州城中的祸事,皆是我一人闯下。你们只管前来杀我,不必耍弄『奸』计。”南浦云冷笑两声,说道:“晏适楚有书信在先,只要是我杀了你,他手中的《修真秘旨》便不肯给我了。然而,想要你命的人多得很,又何须老夫动手。”
南浦云说:“我适才飞石打你,若是俗辈蠢夫,脊梁已被震断,然而你竟无事一般。你这上清派的功夫,倒学得有些模样。”偶耕说:“我这点微末功夫,不足南先生一哂。”
南浦云终于打量四大鸣禽几眼,说道:“我这四位婢子虽然根基浅薄,但也通晓‘四象回元阵’之大概。你既熟谙上清功法,也请评点评点我这套阵法。”偶耕在土台上看得清楚,偶耕锁住黄鸟,令她无从施展,因此破了四象回元阵。然而,四象回元阵是他平生得意之作,四大鸣禽纵然学艺不精,但在他面前吃了败仗,无论如何是件不光彩的事情。
偶耕拱手道:“阁下所云‘四象回元’阵法,委实变化繁复、招数奇崛,然而究其原理,与上清道法大相径庭,与忠恕之教悖逆、与怀之之理乖违,自相矛盾、过犹不及之处甚多,因此算不得精妙绝伦。”
偶耕乃是戆直之人,这般评论,只是有感而发、如实以告,并不是有意相激。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南浦云断然没想到他对四象回元阵充满不屑,顿时怫然不悦。四大鸣禽从未被人这般小觑,不由得怒上心头,宝剑出鞘,又要摆阵较量。
南浦云对四大鸣禽表示默许,四象回元阵立即斗转星驰,四把明晃晃的宝剑笼罩在偶耕头上,气势汹汹劈下。偶耕心里有事,他不敢再和牧笛对视,更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一见四大鸣禽摆阵叫战,乐得将满腔愁闷与苦痛一并抛却,沉下心来与之切磋高下。
四大鸣禽纵然学艺不精,但四象回元阵委实非同小可。阵形一旦结成,便如天罗地网织就,四柄宝剑穿梭其中,真个是穷极凶险。转瞬之间,偶耕已陷身剑锋之下,唯有全力以赴,才有一丝机会全身保命。
才拆过数招,偶耕便已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手上的锁链已经斩断,可是脚上锁着重重的脚镣,无法奔走纵跃,连正常迈步也是困难重重。危急之中,他拂去心头所有杂念,将一颗心游于无境,若有真宰、以静御动,下盘稳稳不动,上身如海藻摇晃,双掌舒展应接四面之敌。
四象回元阵一步步缩紧,四把宝剑罩定偶耕身上要『穴』。四大鸣禽有意邀宠,个个使出看家本领,下死手攒刺偶耕。偶耕一股真气起于丹田之中,化在形骸之外,以掌风迎接对手剑气,一时相持不下。十余合过去,偶耕惊觉,双臂之上各有三道铁链,曾经是束手束脚的负担,如今却成为变化自如的神兵。他运起内息,挥拳推掌,手臂上的铁链宛如六龙翻飞,将四禽『逼』斥在外。
正斗到酣处,营门外传来一声呼吼,声音如同铙钹一般刺耳:“南浦云,你哪来的闲心在此消遣!”众兵士赶紧闪开一条通道,营门外两个人徐徐迈入,前面一人是吕思稷,后面那人竟是侯希逸。
这日,吕思稷在节帅府中闲步,路过花园馆榭,见到院门紧闭,进去一看,哪有牧笛和四大鸣禽的人影?他深恐骆奉先见责,因此不敢禀报,自行在府院内外寻找三圈,仍不见踪影,最后从守门兵士口中打听出四大鸣禽去向。
吕思稷盛怒之际,将南浦云、侯希逸一齐唤出,马不停蹄奔往西郊。南浦云身轻马快,先到兵营;吕思稷、侯希逸(骕骦马已被骆奉先没收)在后面快马加鞭,急急追赶。
南浦云正在观看四大鸣禽合战偶耕,他知道四禽功夫浅薄,难以展示“四象回元阵”的威力,然而偶耕扎着马步不动,光凭手上的铁链就斗得她们莺飞燕舞,暗自喟叹自己倾注一生心血,终究未能冥合大道,最终不能胜过这个乡野小儿。他怅然若失,似乎又幡然悔悟:当初不该『迷』信那商贩的伪书、不该执『迷』于旁门小道,不该刺伤师父逃出师门,受尽颠沛流离,如今还要依靠采阴补阳的邪术延气运功。他见了偶耕的身手,越来越相信他就是白云子临终收下的弟子,越来越敬佩白云子道术高明,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想得到那部《修真秘旨》。
吕思稷的一声呼喝,将南浦云的思绪斩断。他急忙喝止四大鸣禽,止住这一场凌『乱』的争斗。吕思稷也不理他,对侯希逸说:“这就是你的宝贝女儿,擅自出城,叫我一顿好找!”
侯希逸大为恚怒,将牧笛拉至一边,面『色』阴沉。偶耕冲侯希逸施了一礼,口称“节帅”。侯希逸因前番安排七大虎贲害他,如今见他不死,半是惊异、半是羞惭。
牧笛并不理他,跑回偶耕身边,高声说道:“偶耕,我来问你,你要如实回答。”偶耕顺下眼睛、咬着嘴唇,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但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牧笛果然问道:“在你心中,根本就不愿意我嫁与骆奉先,不论是妻还是妾。是与不是?”
偶耕被牧笛再三『逼』问,只是嗫嚅不答,偶尔抬起眼睛瞟她一下,目光相接的一瞬,内心的挣扎与彷徨立即倾泻无遗。他身子发抖、立地不稳,猛然瞥见侯希逸二目圆睁、长髯倒竖,陡然如从噩梦中惊醒,咬紧牙关说道:“偶耕惟愿小姐夫荣妻贵,一生安享太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