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奉先盛怒至极,忽又笑出声来。他阴森森说道:“你想当烈女,要寻死亦无不可,但须有烈女的死法。”牧笛冷笑道:“我不是烈女。权柄在你手中,要杀要剐,何须啰唣!”骆奉先手拍桌案,大叫三声“好”,朗声道:“你不是烈女,必然做过伤风败俗的事。四大鸣禽听令:当着众位贤宾,剥光这女子的衣服,剖开她的私处,切开她的腹肠,让大家看看,怀春女子腹中有何鬼胎!”
这残毒至极的命令,让李抱玉也吃惊,众宾客早已心怀鬼胎,想窥探这个妙龄女子华服掩蔽之下的玉体,更对骆奉先别出一格的残忍提议充满期待。牧笛更是大为窘促,满脸恐惧,浑身颤抖。她不怕死,可她怕当众受此侮辱,含恨而死!
侯希逸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喝道:“骆大人,小女纵然冲撞,杀她可以、骂她可以,休要行此悖逆人伦之事。”牧笛循声望去,见侯希逸背后站着偶耕,顿时就像见到救兵,冲他跑了过去。四大鸣禽就在左右,岂能容她逃出半步?二人在前面拦截、二人在后面拉扯,一番推搡,已扯断她的一片衣袖。牧笛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吓得面如土色。
骆奉先十分得意,对侯希逸道:“侯大人,你为这个女子说情,她便还是你的女儿,她今日大逆不道的话语,你须承担罪责,你一家三百余口当遭灭门。你若不为她说情,与我一起观看用刑,我才相信你们不是父女,她死便死了,你一家可保全性命。”
仆固怀恩听到这里,一杯酒饮下,摇头说道:“骆奉先,你真是阴毒至极!”
这下可难坏了侯希逸。身为父亲,绝不愿看到女儿在面前袒露身体、被人凌辱致死;但若念及父女之情,一家三百余口性命不保。他思来想去,不觉珠泪滚出,不知该如何决断。
偶耕比侯希逸更着急,附在他耳边说道:“骆奉先如此狠毒,我与他拼了!”侯希逸一眼瞥见,南浦云就在骆奉先不远处,偶耕如若贸然扑出,必然被南浦云当场制服,无异于飞蛾扑火,不仅救不了牧笛,反倒让局面更难收拾,让骆奉先强加给侯家的罪名更加深重。他拦住偶耕,终于要紧牙关,拿定主意:牺牲牧笛,换取一家人的性命!
骆奉先见他沉默不语,猜中他的心意,便朝南浦云看了一眼。南浦云深恨侯希逸,乐得见他女儿死得这么不光彩,轻轻转动唇舌,说道:“四大鸣禽,动手吧!”
四大鸣禽深恶牧笛,巴不得当众将她剥光,一剑一剑割下她的皮肉,让她痛死。四人一齐探出手来,一人扯住牧笛一片衣襟,要执行那道卑鄙透顶的命令。众宾客有的假装不忍观看,有的却伸出脖子、张大嘴巴盯得死死的。捉钱令史曾善治与腊口使也在暗暗点评:这等女子,死了倒也可惜,若贩到名城大都,卖与富庶人家,定能赚得不少利润。
牧笛瘫倒在地,不住的翻爬、挣扎。她一生未经历过这样的惶恐,这一切简直必死更加恐怖、更加黑暗。四大鸣禽一步步围拢,一只可恶的手已经扯住她的衣袖,她惊恐万状,奋力将其推开。牧笛猛然回头,看见长亭之尾、木柱之旁,孤零零地站着偶耕。她来不及看清他的神情,只感到他今日身形佝偻而消瘦,似乎吃了不少苦头。
偶耕不敢去看,却又忍不住去看。陡然四目相接,虽只有一刹那,却有如一道雷霆从头顶劈落,将他的脊骨摧折。他双眼含泪、万分纠结:牧笛受辱而死,侯家三百余口性命便可保全;但三百余口性命与己何干,又怎能眼睁睁见她如此惨死?他心中冰炭交加,整个身子颤抖起来,低头看看侯希逸,却见他剑眉紧蹙、双目微闭,手捧茶杯,似乎要将世事至于度外。
偶耕几乎快要吼出来:节帅啊节帅,如此关头,你怎可默念你的佛经?
忽然一声脆响,原来是牧笛的衣袖被撕裂,紧接着铿尔之声响起,牧笛发髻飘落,头上珠玉、钗环散落一地。仓庚、桑扈制住她的双手,鸿雁抱住她的双脚,黄鸟志得意满,宝剑放回鞘中,双手去扯她的衣襟。牧笛又惊又怒,一口唾沫吐在她的脸上。
黄鸟恼羞成怒,使出全身力气,要把她的红裙撕做两半。牧笛已无法动弹,要紧牙关、闭上眼睛,泪水涌到脸上、洒满地面。她深深绝望、禁闭双眼,可就在此时,耳边有阵阵风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娇哼。睁眼看时,黄鸟已在数步之外,摇摇晃晃、几乎跌倒。
牧笛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正待回头,早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从三位鸣禽手中拽出。三禽哪里肯依?重新拔出宝剑,尚未摸到剑柄,面前已有六股铁链甩出,如毒蛇吐信,又似雷电闪动。三人不敢硬碰,连忙撒开牧笛,疾步后退,与黄鸟并作一团。
牧笛尚未看得真切,心头已然窃喜,她已猜到,又是那个武艺过人的男儿,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果然是偶耕出手相救,他在牧笛背后说道:“快去你爹爹那里!”牧笛转过面来,眼中满含泪光,轻轻说道:“我没有爹爹,没有家人,只有你!”
四大鸣禽怒气冲天,齐刷刷抽出宝剑,摆出四象回元阵势,剑刃在秋风之中发出铮鸣。偶耕转头,对都播贺说道:“都播大哥,请帮我看好侯小姐!”语声未毕,掌心攒起一股柔劲,抵在牧笛肩上,将她推出。牧笛足尖离地,飞在空中,都播贺一伸手将她接下,揽在身后,对偶耕说道:“兄弟放心!”
四象回元阵卷起阵阵尘沙,携裹无边杀气,朝着偶耕扑来。偶耕站稳双足,运起双臂,手足上面的铁链如同龙蛇乱舞,与四道闪闪生寒的剑光搅在一起。黄鸟舞出朵朵剑花,花儿飞起之处,将铁链斩得纷纷碎落,顿时铁屑乱迸,砸翻无数铜爵、铜觚,吓得众宾客纷纷退避。
偶耕身上的铁链越短,身形、拳脚越发轻快。他自幼受到得道高人的言传身教,后来又遇上晏适楚并受他点拨,懵懵懂懂、恍恍惚惚之间,却似悟到了上清心法的奥妙。
得益于上清一脉深厚的根基,偶耕逐渐看清:眼前的四象回元阵,看似依循八卦推演、九宫变幻,实则故弄玄虚、流于浮薄,徒然模拟星斗箕张之形,却未通达日月运行之理。他素在山林,在鹿群、狼群之中穿梭奔跑,雨雪冰雹落下,鹑衣绔裤也未必沾湿,如今置身剑阵之中,又岂能被四个素能勾心斗角的妒妇所伤?
土台之中一场激斗,偶耕手上、脚上的铁链、镣铐逐渐被斩除干净,四大鸣禽的阵形也越来越繁复、剑招越来越狠毒。
五人在亭下相持不下,亭上诸公却是别有一番心肠。骆奉先、李抱玉心中恚怒,恨不得四大鸣禽把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子大卸八块。众宾客陷入沉静、浮想联翩:四大鸣禽好武艺、好身材、好容貌,若得其中一位服侍一夜,定要比神仙还快活。曾善治、商克捷还在盘算:这四个女子长得好,会武艺又会摆弄乐器,若贩卖生钱,定能大赚一笔。
偶耕无意伤人,却也嫌恶四大鸣禽剑招阴险毒辣。他心头火起、真气运出,一步跨到黄鸟面前,屈起手指在她剑上弹了一下。黄鸟只道是寻常一招、不过尔尔,却不料雄厚的内劲滚滚袭来,她踉跄几步、撤到一旁,宝剑几乎脱手,身子险些被那股巨力掀翻。四象回元阵立即散乱,另外三禽应付两三招,宝剑尚未送出,已被偶耕掌风逼退。
四象回元阵已破,其他宾客尚在懵懂之中,逍遥谷主南浦云顿时黑了脸。他骂了一声:“学艺不精,丢人现眼!”双足一瞪,身子已经飞出,双掌向偶耕劈来。他轻易不出手,一出手便要扬名立万,掌风呼呼,那是真气萃聚。
偶耕正在应对四禽,不提防南浦云突然杀出,急忙忙出掌相迎。四掌相接,顿觉南浦云力道千钧、势如海潮,而自己几乎是螳臂当车、蜻蜓撼树。他自知不敌,当即掌力撤下,同时身子向后翻出,将那股强大的内力卸掉。饶是如此,依然重重一跤跌在地上。
四大鸣禽乘胜而上,长剑劈下,就要行凶。偶耕鱼跃而起,乘隙抢入,将黄鸟、仓庚踢倒。桑扈、鸿雁连忙挪步,扶起两位姐姐。偶耕稳稳站在南浦云面前,嘴角渗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