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笛如同白雪砌成的玉体,时刻浮现在偶耕脑海。每次闪现,都将他神思撩散、真气冲断。他每一次出神,都会感觉到牧笛体内邪毒走强,而自己的真气趋弱,阴阳相斗,令自己体内忽冷忽热。陡然,他举起左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令坐在床边的屿蘅吃了一惊。
偶耕强行收拢心猿意马,专心致志引气运功。屿蘅又作出指令:“第二式,封住脾俞、京门,以免毒气入肠。”偶耕双手挥动,封住两道穴位,左手输气、右手导气,将迷香的邪毒清出腹肠。屿蘅在耳边道:“用力轻些。既是阴阳相生,须知过犹不及。”偶耕闻命,沉稳用力、平和运气。
屿蘅见他渐入佳境,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说道:“封她右手太渊穴、腰上膈俞穴,去除肠风脏毒,为她摄血温中。”偶耕依次施行,在牧笛右手上寻找穴位时,竟瞥见她玉峰一侧。那一刻,偶耕神魂飘荡、思潮起伏,面颊红到耳根,迟迟不能下手。屿蘅只顾为牧笛望气把脉,全然未顾及偶耕,责问道:“为何耽搁?”偶耕支吾一声,连忙点穴。
三人正在室内救治牧笛,外面厅堂却躁动起来。侯希逸毒性已解,恍恍惚惚站起身子,记起偶耕抱走女儿施行那下流医术,不免心下火起,提着镇海分潮钺朝西厢房走来。屿蘅听他走到门口,朗声说道:“这里正在运功导气,你休要闯入,你女儿性命要紧!”
侯希逸已猜到厢房内的情景,又念及牧笛安危,心软了下来,长叹一声,转身而去。正在此时,厅堂外轰隆一声,两道门板砸地,原来是八位黑衣人去而复返。受伤那人服了解毒药剂、包扎伤口,并无大碍。八人气势汹汹、摩拳擦掌,要与偶耕决一高下。
昆仑奴和槐犁悠悠醒转,腹痛难忍,陡见黑衣人闯进,吓得嘶声喊叫。侯希逸毒气已除、体力渐复,长钺抖动,钺上寒光闪烁,倒叫黑衣人吓个不轻。侯希逸不容分说、先发制人,长钺祭出,将黑衣人挡出大门外。
门外杀声震天,屿蘅担心起来,他最怕的是偶耕不能归一心志,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害了牧笛性命。偶耕担忧牧笛的生死,也挂念侯希逸的存亡,果然思绪不定、气息不稳。屿蘅才听到牧笛的喘息声,一眨眼喘息又止,她难抑焦虑,不住提醒偶耕:“切记不可分神,否则竹篮打水、万事皆空。”
偶耕只得将侯希逸搁置一旁,安心为牧笛点穴疗毒。他依着屿蘅所授,将牧笛秉风、天宗、臑俞、膈俞、三焦俞等众多穴位一一点过,不觉体内阴阳之气相冲,丹田之上蒸腾起一股热气,顺着全身经络周流不息。他听见牧笛轻叹了一声,以为大功告成,兴高采烈道:“牧笛醒来了!”
屿蘅淡淡地摇头,说道:“这一套点穴之法,才行过一半呢。”偶耕说道:“还有哪些穴位?”屿蘅道:“你要对天立誓,不可心猿意马、不可犹疑不决,更不可有邪念。”偶耕道:“无须立誓。为救牧笛,我心无旁骛。”屿蘅点头,爬上床去,将牧笛身子扳了过来。
在牧笛转过来的那一瞬,偶耕险些晕死过去!在这幽室之内,觑着牧笛的腰背,他已然神魂飘荡,现在蓦地见着她身体正面,霎时如同五雷轰顶、五马分尸。他大汗淌出、如同病酲,瘫坐在地、白眼上翻,真不知身处何地、此身是谁。他头脑里一片混沌,耳边只有屿蘅淡淡的语声:“上击云门,下点中冲,疏通水气,平伏咳喘。”
偶耕不敢睁眼,深深的罪恶感占据他的内心,他觉得只要一睁眼,天上的四值功曹立即会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把他的腹肠扯出撕得粉碎。但是他本已方寸大乱,若不睁眼,怎么辨识牧笛身上的穴位?怎样挽救她的生命?
屿蘅见偶耕浑身颤抖,略略猜中他的心思,淡淡说道:“我叫你立誓你不立誓,你是存心要胡思乱想,亵渎侯小姐的清白吗?”偶耕一听,大汗淋漓,立即起誓:“我若胡思乱想,必然不得好死!”屿蘅终于急了,厉声说道:“你起这等誓愿又有何用?你不得好死,难道就能救活侯小姐吗?”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偶耕打定主意,要排除杂念,救治牧笛。刚想睁眼,可是想道:天突、中冲在肩上、胸前,我睁眼已是死罪,又怎么下得去手!
屿蘅等了半晌,不见偶耕动静,冷冷说道:“你要记住:是你把药丸给了昆仑奴和槐犁,而你又不救侯小姐,等侯小姐死了,你自己去向侯大人交待。”偶耕如闻雷震,眼睛睁开一条缝来,身子抖得愈发厉害,连手指都伸不出来。他战战兢兢,迟疑良久,终于下手。指尖所及,发出骨骼的脆响,屿蘅不住提醒:“轻些、轻些,休要戳断肋骨。”
门庭之外,侯希逸与八大恶徒一番缠斗。长钺沉重,气势夺人,令敌手近身不得。然而三十招过后,侯希逸力气转亏,长钺招数稀疏,被他们逼进屋来。昆仑奴、槐犁腹痛一阵、干呕一阵,逐渐恢复体力,却不知偶耕、牧笛何在。他们打开后门想要逃出,侯希逸喝道:“快来助阵,否则我们六人尽数丧命于此!”
明明只有五人,如何说是六人?昆仑奴、槐犁皆不知屿蘅也在,只以为他惶急之间说错了。但是他们面对的身怀绝技的黑衣人,自己不会武功、只会打嘴仗,又该如何相帮?思来想去,只得去后院取来镰刀、铁铲,一样一样掷出,却有一半落在侯希逸身上。侯希逸是恨声不绝,一步步后退,黑衣人已全部杀进厅堂里。
西厢房之内,依然在为牧笛疗伤。偶耕点过华盖、紫宫、玉堂、神藏、灵墟、神封、缺盆、气户、云门、中府诸道穴位,恰才封住邪毒去向,立即引导牧笛体内五行之气周游运行,而这点穴的力道、意旨,又都顺乎阴阳相生之法。屿蘅说道:“师父曾说,逍遥谷主自创采阴补阳之术,实为堕入邪门、耽于外道。而这套点穴之法,乃得阴阳和合之精要,归于万象回元之至理。”偶耕愈发明白,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念之差便由正道归入邪魔,而牧笛就在面前,我这般面对她,到底是正是邪?
房门之外,一场乱斗,近乎翻江倒海。侯希逸力不能支,被逼得步步后退。他靠在房门上,奋力挥舞长钺,令八名黑衣人不得近身,一面气喘吁吁朝里吼道:“偶耕,快些出来相助!”偶耕待要回答,屿蘅说道:“你女儿性命就在他手,万勿叫他分心。”语声一如往常平淡如水。
侯希逸在门外,兵器相撞、响声震天,根本听不清楚。他复又高声问道:“偶耕,何时能出来相助老夫?”偶耕回头欲要答言,屿蘅说道:“休要理他,安心为牧笛祛毒。”
外面刀光剑影闪烁,火光透过门缝,将牧笛白皙的身体照得忽明忽暗。偶耕纵是闭上双眼,她的香肩、玉臂、冰峰,乃至她的每一寸雪肌,都在他脑际不停闪烁,叫他心神不宁、惴惴不安。他忽而血脉贲张,周身热血蒸腾奔涌,令他燥热难耐;忽而惶恐无端,好似失足堕入深渊,落入万劫不复。他额上汗珠如线,双手不停颤抖,体内气息断断续续、强弱不定。屿蘅略感怪异,说道:“你在做什么?专心运功!”
牧笛的身体在微微颤动,忽而抽搐一下,一口鲜血吐出,喷在偶耕脸上。偶耕不敢擦拭,抬头望着屿蘅,屿蘅连忙说道:“点她章门、期门二血,助她元气回龙、浊气外泄!”偶耕不敢懈怠,二指发出,封住穴道。牧笛一声轻叹,复又吐出一口黑血。屿蘅随即列出人体十二正经上的十几个关键穴道,将要点说出,偶耕不敢有丝毫差池,按她吩咐点穴运功。
牧笛有了知觉,耸了耸肩膀。屿蘅轻轻蒙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说道:“我是屿蘅。你休要乱动,也不可睁眼,忍耐片时,我告知你原委。”转面又道:“人身上任督二脉,最为险要。这套点穴法,最关键之处便在此时。你点对了,治病救人;点错了,前功尽弃,而且会断送他人性命。”偶耕着急道:“你快说出,我全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