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珙大怒,一脚将他踢倒,喝道:“本王在自家府邸被野道士劫持,南浦云连家都看不住,让贼人来去自如,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我?”——他刚从涧石手中得脱,怒气难抑,本想发兵将这些“野道士”一网打尽,恰好王献忠、勃突尼领兵造访,他只得将诸事放下,邀他们到花榭之中会谈。
家丁跑了出去,八名武士关闭花园门,在石径上来回巡逻,严禁外人擅入。丰王领着众人来到花榭,他自己坐了主位,东西厢各有一座,安排勃突尼、王献忠坐下,随行的王公侍立两厢。偶耕、牧笛早已躲进厢房内,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侧耳偷听他们说些什么。
李珙心中不快,语气生硬,对勃突尼说道:“我与你早已议定,吐蕃兵士杀进长安之后,径取皇宫,擒杀皇帝。你为何纵容兵士四下劫掠,却不肯杀进宫去,以至皇帝銮驾逃出皇城,误了大事?”
勃突尼傲慢答道:“我吐蕃五千勇士,杀进长安,死伤一千有余。不抢劫钱粮、杀戮百姓,怎消我心头之恨?听说前几日大云经寺举办法会,募集钱财、绢帛万亿有余。依照王爷的诺言,这些财物当由吐蕃所得。只是到如今尚未兑现,还请王爷解释明白。”
李珙道:“只要你们劫住圣驾,杀了皇帝,区区这点财物,哪在话下?”勃突尼道:“中土人奸猾诡诈,许下诺言多不可信。吐蕃兵必须先分到钱粮宝物,再去杀你们那窝囊皇帝。”
李珙强忍怒火,问道:“若不然呢?”勃突尼斩钉截铁答道:“如若不然,吐蕃兵一把火烧了长安。”李珙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放肆!”勃突尼拍案而起,唤来一个吐蕃兵,当即传下令去:“在长安城中抢劫三天,能抢的都抢,能杀的都杀!”
偶耕在厢房里听得清清楚楚,气得浑身乱战,恨不得冲出来将勃突尼、李珙活活打死。牧笛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连连摇头,提醒他不要冲动。
花榭之中气氛紧张,王献忠出来圆场:“勃突大人何必如此性急?王爷若是当了皇帝,一半的大唐江山都可分给你,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又算什么!”勃突尼道:“你们唐朝的疆域,已有一半落入吐蕃手中,还有什么江山可以拿来分?更何况中土之地,多生瘟疫,民人自相残杀,怎比吐蕃快活自在?”
王献忠又道:“只要你杀了皇帝,辅佐王爷驾坐金銮,王爷定当重重酬谢勃突大人。”勃突尼道:“我们在长安城劫来的财物已经够多,何须王爷酬谢?”
勃突尼软硬不吃,令王献忠也无话可说。李珙大为不悦,弹弹衣上灰尘,说道:“吐蕃人是靠不住了,并蒂将军的军队又死伤大半。皇帝已逃出城去,看来大事休矣。”王献忠道:“王爷不必焦心。射生将王抚与我情逾手足,对王爷更是忠心不二。他已领兵在城外埋伏,圣驾一到,立即擒杀,绝无差池。”李珙略为宽心。
那几个随行的王公立即奉承:“王爷移驾微垣,上顺天意、下合民心。此乃天命所归,更勿疑虑。”又道:“王爷上有彩云罩顶,下有龙踵托足,此乃圣人之象,您才是真命天子。”李珙心下甚是受用,自斟一杯香茶,轻呷一口,面色活泛了起来。
突然,外面一声巨响,八名兵士连声惨叫。花园中随即传出话声,声如洪钟:“贫僧本信,特来拜见射生将王将军。侯希逸若在你手,祈请放还,贫僧愿以命作抵。”
众人大惊,奔出厅屋,却看八名兵士穴道被点,躺倒在地。李珙大怒,喝道:“哪里来的野和尚,快叉出去!”本信飞身而上,径取王献忠。王献忠拔刀相格,被他在刀面上轻轻一弹,钢刀居然脱手而出。
本信欺到王献忠面前,笑样不改,双手合十道:“还望王将军大发慈悲,放过侯大人。”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原来是一柄飞剑掷向本信。本信不敢硬接,一挫身跃下台阶,那柄剑擦身而过,将廊桥栏杆上石狮子的头颅削了下来。他依然面带笑靥,说道:“多行善事,方能多积福报。”
话音未落,四个身影破门而入,正是并蒂将军和韩德存、魏烈功二将。四人与本信斗在一起,花园里一时间鸡飞狗跳、乱作一片。王献忠、勃突尼也拔出兵刃,上前助战。本信浑然不惧,一根禅杖在人群之中游走,别人伤不到他,他也不愿伤人。
偶耕、牧笛躲在厢房内,透过窗格朝外看,见本信平日里一副和事佬的样子,临敌之际却是如此身手矫捷、动如脱兔。牧笛只盼着他擒住王献忠,逼他交出父亲,然后一起逃出长安远走高飞。
本信不愿比拼内力,以免伤人,因此每遇险情,总是上纵下越,身子从刀丛之中飘出。并蒂将军屡次砍空,愈发奋力向前,两柄剑舞出万道光束,光束结成密网,罩住本信,叫他无处逃遁。本信微微一笑,禅杖上举,贴着剑光画出一道光圈,光圈初时极小,随后渐渐扩大。本信在光圈之中,忽然禅杖回撤,身子跃出,似是甲虫穿破蛛网逃出生天。
本信还在上升,天上两道黑影却压了下来,那是邓昆山、杨祖绪不期而至。本信无可闪避,只得与二人对了两掌,空中借力翻转,落在假山一侧。邓昆山、杨祖绪被掌力逼退,跃了个跟头,落在阶除之上,守护丰王李珙。
本信禅杖顿地,入地一尺深,以此站稳身体。他内息深厚,已听出偶耕、牧笛藏在厢房之内,用禅杖提示他们,敌兵强劲,难以救出侯希逸,而他们需遵守誓约,尽快逃命。牧笛会意,扯扯偶耕袖子,提示他快走。偶耕却看得出神,不明白这禅杖之中的玄机。
空中一声清啸,南浦云飘然而至。他向着李珙深深施礼,李珙昨夜被道士搅扰、今日遭僧人上门,正是惊魂未定,一见天降救星,将满腔怨怒抛之脑后,说道:“拿下贼和尚,记你保驾救主大功。”
南浦云长揖称谢,身子化作一道鬼影,极速扑向本信。本信见敌手来势汹汹,连避三招,才看清南浦云长袖翩翻,袖中藏有一支软剑,剑光奇异,似喂有奇毒。
高手过招,别开生面。本信面上笑样全然收敛,神情肃穆、目光如电,使出十成内力与南浦云拼斗。南浦云接了他三杖,知他内力在己之上,于是使出杂家套路,亮出修练多年的狠毒招数,以求一击毙命。本信知他用意,一口真气运行不息,一杆禅杖进退有度、虚实相生,与南浦云斗了个难分伯仲。
二人相持,须臾斗过五十余合。并蒂将军领着韩德存、魏烈功从左欺入,邓昆山、杨祖绪双双出手从右夹攻。本信立即不支,退到假山之上左躲右闪,一颗光头在刀光剑影下忽隐忽现。
本信本数名劲敌所逼,退到假山顶上,忽而拼出十成内力,还击一杖,将太过逼近的杨祖绪逼退。他一脚踩在山石上,足印二寸有余,内力所致,竟将假山石洞中栓住骅骝马的石柱震断。复又一杖,点开飞身欺入的并蒂将军,顺势打起一颗石子,石子疾飞,直奔厢房,将偶耕、牧笛头上的窗格砸碎。
花园之内,激荡着本信黄钟大吕一般的声音:“你二人还不逃走,定要看老和尚惨死,永世不得超生吗?”偶耕抬起头来,推开窗扇,问道:“你怎么办?我们连累你死,心有不甘。”
本信一杖击开南浦云的袖剑,喝道:“出家人不讲死生,只证因果。我带你们进来,必须保你们安然无事。你们再不走,老和尚自杀给你们看!”说毕,禅杖外扫,将众敌手格挡在外,右掌高举,罩住头顶,只要偶耕再啰嗦半句,他便打碎自己的天灵盖。
假山石洞之内,扑簌簌落下碎石来。骅骝马一蹄子将剩下半截石柱踢碎,飞腾而出,直冲花榭。一道红光窜出,如同天雷匝地。
李珙大骇,急忙退回厅屋,骅骝马却早已停在厢房窗格下。此时一名射生手穴道自行解除,伏在地上拉弓射马。骅骝马扑腾一下,将来箭踢回,不偏不倚射在那人颈上。
牧笛正在后悔,不该糊里糊涂闯进王府,非但救不出父亲,反倒要连累本信死在这里。偶耕被骅骝马踢箭之声惊醒,说道:“本信大师武艺卓绝,未必便死。若再不走,辜负大师厚意,连骅骝马也要陪葬。”说毕,携起牧笛,纵身一跃,撞破整个窗格,飞向窗外,稳稳落在骅骝马背上。骅骝马绕着墙沿乱撞一阵,踢坏花园门扇,一道烟窜出去了。
李珙冲出花榭,指着骅骝马身后的扬尘,大呼:“一个贼人也不许逃脱!”并蒂将军跃下假山,便要去追,冷不丁一道银光横在面前,乃是本信尾随而至、禅杖送出,将他们死死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