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是追不成了,并蒂将军只得来斗本信。本信一手挥动加沙,与南浦云的软剑上下周旋;另一手舞动禅杖,与并蒂将军等六人殊死相争。
骅骝马已不如昨晚步履矫健,但是飞跃王府墙院仍不在话下。不多时,便从内宅逃出,来到外院鸳鸯阁下。因长安城破,满城硝烟,南浦云严命四大名花、四大鸣禽不论白天黑夜紧闭院门,不得踏出鸳鸯阁半步。这八个妒妇正在阁中打盹,忽听门外马蹄得得,出阁来看,却见一匹烈马满院乱转,马上所载何人,根本看不清楚。
四禽早是怒了,娇声呵斥,叫乘马之人速速下马领罪。骅骝马恰好奔到院门口,蹄子一扬,将两扇木门踢得粉碎,一个响鼻,疾冲而出。四禽大怒,提剑来追,刚跨上门槛,顿时花容失色:院外街衢之上挤满吐蕃兵,门口一遛兵士躺倒在地,痛苦万状,显然是被骅骝马撞倒,非死即伤。
吐蕃兵都是精壮男儿,一见小院里跑出来四个美艳女子,个个垂涎三尺、兽性大发。一时之间,军纪大乱。无人去追偶耕、牧笛,竟一窝蜂挤进院门,扑向四禽。
四禽手中宝剑削铁如泥,一通乱砍,刺死无数兵士,一时尸首累积,堵住半个院门。吐蕃兵越发起兴,踩着尸体蜂拥而入,只求与院中女子温柔片时。四禽、四花大惊,丢下鸳鸯阁,没命价向王府内宅逃窜。
偶耕、牧笛在街巷之中东奔西逃,终于逃出兴宁坊,此处离长安东门不远。二人谨遵本信之言,不敢稍有流连,径奔东门。东面是兴庆宫,占地辽阔,挡住去路,二人只得绕行。
行至半途,骅骝马烦躁不安起来,乃是困倦至极、疲乏难当。牧笛轻拂马鬃,鬃上血汗殷红,令她痛惜难禁。可是后面仍有追兵,二人处境仍然危险,偶耕只得咬紧牙关,急急催马。
牧笛柔声道:“骅骝马啊骅骝马,你驮我们出城,我们再不叫你受此劳累了。”骅骝马似乎懂得人言,勉力奋蹄,奔跑不止。
东门在望,可是骅骝马气力已尽。偶耕回头看时,见大队兵士在后面追赶,若耽搁片时,必定被他们踩作肉泥。他继续催马,马却挪不动步子,于是央求道:“骅骝马,出城只有千步远,你再勉力驮我们一程!”骅骝马通人性、懂人言,但此时真的已是无能为力。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追上他们,在马鞍下停了下来,不是别人,正是本信。偶耕、牧笛一见是他,悲喜交加。本信微微一笑,说道:“纵是骏马,也不该太过娇惯,该打便打。”说着,毫不客气在马臀上抡了一丈。
骅骝马又痛又怒,撩开蹄子没能踢到本信,却似恢复十二分力气,如同飞箭离弦,向东门疾驰而去。本信使出轻身功夫,快步追上,一时之间,与骅骝马颉颃互竞,难分先后。
城门大开,并无一兵一卒守城。骅骝马力气已尽,连傲气也没了,不再奔跑,而是一步步往外挪。本信收住真气,与骅骝马并行。三人一马,眼看就要逃出长安城。
侯希逸没能救出,可本信活着逃出来,牧笛大感欣慰,说道:“大师武艺卓绝,丰王想留却留不住你。”本信似笑未笑,说道:“老衲几乎被逍遥谷主劈死,正当千钧一发,不知是何缘故,数百吐蕃兵冲进王府内宅,大杀大砍、乱抢乱砸。若不是吐蕃小相连声怒斥,连丰王也难得活命,老衲趁乱脱逃,因此遇上你们。”
正说话间,城楼上忽然一块巨石飞落,砸向偶耕、牧笛。本信眼疾手快,跃至半空,轮动禅杖,将巨石劈为两段。骅骝马受惊,一步奔到门洞之下。偶耕回身看时,却见本信躺倒在地,地上血迹斑斑,他身边站立一人,乃是南浦云。
本信以为已经摆脱了南浦云,可是南浦云早先一步登上城楼,静候他们。他见偶耕、牧笛乘马走近,本信又放松警惕,于是将巨石砸下,自己却附在巨石后面。本信击碎巨石,不提防石板后面有人。南浦云当空飞旋,袖中软剑掣出,刺中本信前胸,离心脏不到半寸。
本信急运真气抵御剑伤。可是他一时大意,忘却剑上喂有剧毒,真气流行之时,毒气愈发侵入,纵贯心脏。他身子一软、两眼失明,倒在地上。
牧笛一见如此惨状,眼前一黑,跌下马来。偶耕下马,扶起牧笛,顿时泪下如雨。若不是牧笛在,偶耕便要上去与南浦云拼命。
本信目不见人,循着声音,朝他们说道:“速速出城逃命。珍惜此生缘分,决不可为我报仇、与人斗狠。”言毕,面带微笑,盘腿而坐,就此圆寂。
南浦云走向门洞,厉声质问:“你们妄想逃出长安、逃避冬至之会吗?”偶耕拥着牧笛一步步向后退却,已抱必死之心。他挥拳捶打骅骝马,要将它赶走,可骅骝马却与他们黏在一起,不愿离去。
二人一马,慢慢退到城门口,护城河波光粼粼,倒映着他们疲惫的身躯。南浦云距他们只有五步远,一双眼睛如同磷火灼烧,身上的袍袖微微翻卷,如同招鬼的幡幢。
南浦云先对偶耕说道:“你不过是乡野小儿,命比猪狗还贱,幸赖晏适楚庇佑,老夫姑且容你活到今年冬至。”又对牧笛说道:“你父亲身为节度使,大败安禄山,皇帝老子都另眼相待,只是不该得罪了老夫。王献忠抓住他,他见了李珙居然也是那副臭脾气,丰王想一刀砍了他,被老夫当面劝阻。老夫自有妙法叫他生不如死。你虽是他庶女,却也有过人之处,老夫待冬至过后拿你练功,也算是一件美事。”
牧笛怒气不息,朝他啐了一口。南浦云冷冷而笑,便伸手去捉偶耕。手肘恰才扬起,忽而胁下生出凉意来,低头看时,衣襟上竟然破了三个窟窿,鲜血从窟窿里溢出。这才感到胸胁之上一阵剧痛,知是中了暗器。
护城河的木桥之下,忽然传出嬉笑之声。一高一矮两个人从桥底爬了出来,竟是昆仑奴和槐犁。昆仑奴将铁菡萏擎在手中,幸灾乐祸道:“老贼一世害人,到头来被自己的暗器所害,你该知足了吧?”槐犁道:“今日这毒弹,乃是毒上加毒,定叫你这老乌龟一命归西!”
南浦云一见铁菡萏,顿时脸色大变,连忙伸出手指,封住胸胁处的穴道,以免毒气入侵。铁菡萏的毒性,他有法可治,只是麻烦些;可是身重剧毒,无法运功发力,眼前这几个小贼,今日怕是难以收拾。
南浦云心中一急,体内驳杂之气顿时错乱而行,比毒气入侵更是凶险。他强运一口气,压住胸口剧痛、镇住体内诸种戾气,阴森森问道:“铁菡萏你是从何得来?弹上喂有何毒?”昆仑奴得意洋洋说道:“自然从你手下的黑衣人那里得来。这弹矢上面,除了你们逍遥谷自制毒药,老子还加了老鼠药、蒙汗药与砒霜,毒不死你也要疼死你!”
南浦云冷笑一声,说道:“今日便宜了你们几个。”说毕,转身便走。槐犁见他步法飘忽,猜他受伤不轻,将铁菡萏抢在手中,嘀咕一声:“射死这狗日的!”拨动机括对南浦云连发四弹,两弹打空,一弹打在臀上,一弹打在腿上。
南浦云强运内力,奔至城内,反手将城门关闭,以免再被射中。此时追兵赶到,并蒂将军、韩魏二将以及逍遥谷二大监察来到身旁,见本信法身就在城下,便问偶耕、牧笛下落,又问他何故关闭城门。南浦云内息紊乱,两眼发黑,只说一句话:“快为我疗毒!”
城墙外面,偶耕、牧笛、昆仑奴、槐犁来不及叙话,急忙奔到护城河外。昆仑奴、槐犁早已到此,还将城上的菜油、火硝(皆是守城应敌之物)搬了下来,满满洒了一桥。四人一过河,便点燃火硝,烧起熊熊大火,木桥转眼间化为灰烬,城中兵士不能出城追赶。
昆仑奴、槐犁为何提早到此?其实在大云经寺时,本信已看出他们不是安分人,料定他们不会守在寺院中。又看到昆仑奴怀中掖藏一物,依据轮廓判断出那便是铁菡萏,于是在临行之时,扯下腕上的珠串,交与昆仑奴,并悄悄说明,乃是防身之用。
昆仑奴见珠子与铁菡萏毒矢形制相当,立即明白,接过珠串,更不多言。他见本信、偶耕、牧笛三人离去,便拉了槐犁偷偷逃出寺门,径往城东而去。路过一家药铺,见里面已被洗劫,便去药柜里找些毒药喂进珠眼,再将珠子填入铁菡萏。
此时吐蕃大兵在朱雀街集结,暂时停止了在长安城的烧杀抢掠,因此二人一路平安。来到东门,布置停妥之后,二人躲在板桥之下,果然等到偶耕、牧笛,还有南浦云在后面逼迫。昆仑奴趁南浦云不备,在桥板孔缝里瞄准他胸胁,用铁菡萏连发三矢,尽皆命中。
南浦云受伤不轻,被邓昆山、杨祖绪抬回丰王府,路上遇见郭志烈、曹以振,训斥一通。并蒂将军本想领着两百射生军准备出城追赶,可是木桥烧毁,只得抱恨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