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说就说,我今天是聆听者,”顾教授尊重她,如果她愿意说,他会一直听下去。
元圆忍不住擤了下鼻涕:“顾教授你真好。”
这就是精神富足的人家教育出来的孩子,一直都这么平稳,不像她,在崩溃中一次又一次的愈合,重复着这一切,不知道用多少年来恢复。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二叔自己带了个老婆回来,是他在镇上学修车时老板的亲戚,见他踏实能干就给介绍了一下,没想到成了。家里简单的吃了一顿酒席,二叔就又带着二婶出去打工了,每年过年回来几天,却也一直惦记着我,给我寄四季的衣服,交学杂费。真的是我见过所有人中对我最好的人了,我很容易满足的。我忘记在哪里看到的,我这叫缺爱,是一种病,为了这一点点的温暖,我是可以妥协一些事情。那会儿我都13岁,有自理能力了,可泼辣了,不然要被欺负死,但是我奶那儿,我可以为了二叔,过年上演合家欢乐母慈子孝。小学毕业,我奶就不想让我再继续读书,让我回家种田打工补贴家用,我才不要呢,我不要一辈子都被困在那个村里做他们的奴仆。我早就了解过了,出去打工也没人要我,我才几岁啊,我告诉她,读书好的人,学校免学杂费,还可能有奖金,我还去村里找村长找村支书,这两个都是村里的文化人,求他们劝劝奶奶。二婶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生了小弟弟,他们已经好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二叔有二婶管着,日子好过了不少,但是约定的生活费,二婶也一分不少我,这已经比好多亲妈都好了,村口的小花读了小学就没读了,她妈让她在家做家务。我知道这一回我只能靠自己,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我没办法要求二叔为我的一辈子买单,我跟奶奶保证,生活费我一分也不要家里的,二叔给的钱也一分都不要,我读书好,学校免除了我的学杂费,最后我才上成的中学,我中学可忙了,忙着捡瓶子,忙着洗碗,给同学写作业,我那个岁数能赚钱的活我都接,小镇里没有那么多就业的机会,这还是那些老板看我可怜,偷偷给我留的,我还太小了,他们就怕被查到说雇佣童工,我求了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好久。人看我可怜,被我的毅力所感动,工钱相当于半工半送。”
元圆还很骄傲,说到自己赚钱的时候,头都忍不住向上扬起45度。
“你很厉害,”顾教授忍不住抚了下他的头发,这些年他下乡时也不是没见过各种现象,但是车一开就走了,他也就是个过客,从未关注过。
“嘿嘿,你看我读中学都这么不容易就更不要说读高中了,高中在镇上,我奶就更不愿意让我去镇上读高中了,我们那里山多,去镇上读书,就意味着要住校,我要是住校,家里的活儿就没人干了,我奶可不想自己干,她都歇了这么多年了,平时动动嘴就可以了,觉得自己就到了享福的年纪, 啥都不想干。也不是没想过住校,可是住校需要家里的大人同意,我就没有这个条件了,租在外面也不是没有住过,我奶闹呀,直接去房东家里闹,房东受不了,只能跟我说不租了。可是我争气呀,我当初可是以十里八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的镇高中,连村长、书记都被惊动了,我家这事儿十里八乡都有名,所以村长书记还特意往我家跑了一趟,嘱咐我奶要让我好好读书,以后会有出息的,奶面上答应着,收下了村里奖励给我的2000块钱,转头就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我奶奶那个小儿媳,生了两个儿子,也不知道这些年到底是以什么为生,夫妻俩在家坐吃山空,日子过的却也不错,不仅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了,家里还起了小别墅,那在村里可是独树一帜的,奶奶特别有面子,这回,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中考之后的一天,他们带了几个人来家里,我刚好在家里洗衣服,几个人进来就围着我,评头论足,我又不傻,听几句就听出来不对劲,这分明是要卖了我当别人的童养媳,他们几个人高马大的,我一个小姑娘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面上我一点也不显,装作听不懂一样,然后趁他们不注意,从后门溜出去,跑到了村长家,这种事情谁家也不想掺和,我就怕村长也和稀泥,说几句就让我和他们回去啦,所以我跑的过程中还装模作样的问村里人借了电话,装作给老师打电话,其实我打给了110哦,我说村里有人拐卖妇女儿童,110来的可快啦,我被自己的聪明才智给解救了出来,警察叔叔就是好,狠狠的教育了他们,还说他们那里已经留了记录以后要是我不见了,肯定就是他们搞的鬼,这才唬住了两个老娘们,真解气。也彻底的跟他们撕破了脸。”
说到这个,一副厉害的样子,就是个显眼包。一副快来夸我的样子。
“读高中的时候我都15啦,我奶拿我没办法,我不求她吃,不求她喝,什么都靠自己,她还能拿捏我什么?和谐社会,知识就是改变命运,当初考了第一名,学校还奖励了两万块钱,我奶就想将这个钱拿到手,可是我聪明呀,一拿到钱我就先去交了学费,然后任凭我奶怎么胡搅蛮缠,都没有拿出来,反正都撕破脸了,还能把钱拿出去,我又不傻。但是到底没人家道行高,还是嫩了点。就为了这点钱,我奶跑到镇高中大门口闹,她们拿不到钱,我也别想好过,反正不管我书读的怎么样,她们也不能沾光。挂大字报,说我思想品德败坏,不尊重长辈,在外乱搞,差点搞得我被退学,原本我还能出去打工,为了平息这件事,就留了一点点生活费,其他的都给了那个老太太。高中第一年我只能在学校里呆着,每天喝粥就咸菜,高中的班主任认识我的中学老师,了解了情况,对我还算照顾,但是我当时那个风评,自己亲奶奶都说我不行,风言风语很多,你知道那些恶毒的言语,明明他们都不了解情况,却都加注在我身上。我那个时候是相信人性本恶的。老师也不敢明目张胆关照我,但是给我换个位置什么的,已经算很好了,没有偏见。”
顾教授在一旁听着,手指都忍不住捏的咯吱响,他一个小姑娘,是怎么经受这样的闲言碎语,自古流言最能毁掉一个人。
“放松放松,这不是都过去了,”元圆还安慰他。
“我后来日子就好过了啊,往另一方面想,名声那么臭,没人干扰我,没人和我交朋友,没有社交,我就拼命读书。再后来这件事关注度没那么大了,我读书又好,时间验证了我的人品,学校也放心了我,我也能边打工边上学,赚点零用,日子总算没有那么磕磕绊绊。也就高考前夕,也不知道哪根弦搭上了,老太婆掐着点又来闹,说她岁数大了,大儿子这么多年没有尽过养老的义务, 我这个孙女必须代劳, 又不是没有别的儿子,养老关我这个孙女什么事,说到哪里都说不通。然后又来了,当初闹过的事再来一回,学校门口发传单,只要有人进校门就拉着人不让走,又哭又闹,警察来了倒地不起,喊着警察打老人了,她一个老太太,谁都不敢怎么动她,一时都没有办法,本就是高考的关键时候,家长意见很大,只能走协商的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这几年对我都很照顾,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能因为我家的破事影响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不就是钱吗,只要我考上大学,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我相信我以后能赚大钱,然后就在很多人的见证下,我每年要给老太太2万块钱,给10年,给了我一个卡号,每年打进去。这离谱的事情就在我这里变成了现实。高考结束她们还想把我哄回去,又给我整事,还说怕我大学没钱交学费,给我找了个人家供我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嫁给他家报答他们,我真是谢谢了,这么为我打算,我录取通知书都是从学校拿的,然后直接出去打工赚学费,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讲完了,元圆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顾教授,我是不是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