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痕手一伸接过了那封血书,上面正是玉飞虎的字迹,其辞恳切,其情悲戚,透过斑驳血书仿佛可以看到玉飞虎那张悲乎哀哉的脸,正用充满了绝望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如同溺水中的人紧盯着那一道希望的光。
玉无痕的目光微微一闪,捏着血书的手竟有一丝颤抖。
二弟真的被皇上杀了!父亲……居然也身陷囹圄……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走神时,靖国公已经一把夺过了血书,凑到老眼跟前仔细的看了一遍,待看完后两眼一翻,脚步踉跄着后退,眼看着就要晕倒,幸好被管家冲上来一把抱住,“老爷子啊!您可要保重身体啊!大老爷还指着你去救呢!”
管家的一句话,如当头棒喝,让靖国公被悲伤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浑浊的双眼中也恢复了一丝清明,却满是悲戚,“我的无极孙儿呀!竟这么没了——我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呐啊……啊啊啊……”
暗夜中,其声悲切,宛若困兽之悲鸣,听得人一阵头皮发麻。
管家额上冷汗沁沁,却极力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老爷子,你要保重身体!还有大老爷等着您呢!”
靖国公脸上老泪纵横,双眼悲戚哀痛,“我只不过是离开了三天……三天啊!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无极……飞虎……”
“老爷子……呜呜……可怜二少爷……哎……尸身还在宫里……”
想到伤心事,管家也不由自主的太袖子抹眼泪。靖国公听了他的话,浑身一震,一道厉光自眼底射出,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厉声喝道:“你说什么?无极的尸身还在宫里?还没有请回来?”
许是悲痛之下激动过度,靖国公手劲很大,竟勒的管家差点断了气,“老、老爷、爷子……您、您听小的慢……咳……慢慢说……”
眼看着管家脸色涨得通红,且有慢慢变紫的迹象,而悲痛之中的靖国公浑然未决,双手依旧紧紧地揪着管家衣领,玉无痕皱了皱眉,上前一步,“爷爷,把手松开让管家把话说完。”
靖国公这才松了手,只是一双眼睛猩红的吓人,死死地盯着管家,直盯的管家心底发毛,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回、回老爷子……二少爷他他他……他惹怒了龙颜……皇、皇上杀了二少爷之后还不准大老爷把二少爷的尸身接回家……大、大老爷去了几次都、都空手而归……最、最后一次,竟直接被关进了天牢里……”
眼看着靖国公又要失控,玉无痕及时安抚了他,眉头轻蹙看着管家,“那二弟的尸骨现还在宫中?”
“这……”闻言,管家一愣,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吞吞吐吐,“这、这个……奴才听说……二少爷的尸骨……它它它……不见了……”
“什么?不见?”靖国公一听,瞬间又躁动起来,那疯狂的样子有些狰狞,看得管家心惊胆战,“这这这……奴才也是听宫里的小太监说的……”
“爷爷,您稍安勿躁!待我问明一切再行计较。”
靖国公虽然心底波澜翻涌,根本无法平静,却还是耐着性子点了点头,这个时候,首当其冲就是要冷静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理清楚,才可以进行下一步打算。
玉无痕转头,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管家,“不见了?是何意?”
“回、回大少爷……奴才费了很大的功夫才从宫里打听到一点消息……”说着,管家悄悄看了靖国公一眼,缩了缩脑袋,却只能硬着头皮如实回禀,“他、他们说,皇上龙颜大怒,杀了二少爷之后直接……直接下令把二少爷……丢……丢……”
纵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话到了嘴边时管家还是胆怯了,牙齿颤抖的厉害,根本说不完整。
靖国公面色一怒,正待发作,却被玉无痕拉住,“管家,有何话不必吞吞吐吐。”
“是……是……二少爷他他他……”
玉无痕皱眉,眼底有一抹阴霾升腾,“不要考验本少爷的耐心。”
那声音,几分阴冷,吓得管家腿一抖,直接跪倒在地,一嗓子吼出来。“二少爷被皇上下令丢去后山喂狗了……”
喂狗了……喂狗了……
一时间,整个府门上空都回荡着这句话,仿佛一缕催魂魔音深深的荼毒着靖国公的耳膜,砸进他的脑子里,砸进他的心里……
面如死灰,脚步虚浮,口中喃喃低语着,“喂狗了……喂狗……”
玉无痕虽然还算镇定,可是,那紧拧的眉头,幽光浮动的双眼,在这斑驳夜色下,看着均有几分可怖。
二弟不仅被杀,连尸骨都被喂了狗,他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惹得皇上动如此大怒,竟要做到这般狠绝的地步?
不管再怎么样,二弟是爷爷的孙子,皇帝的表哥,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这么做,简直未将靖国公府放在眼里。
一时间,玉无痕站在原地,看着悲怆失神的靖国公,抿唇不语,眼底幽光浮动,耐人寻味。
管家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饶是寒冬腊月,他背后的衣服竟已被汗水打湿。
沉默,空气中死一般的沉寂,在这冰冷幽寒的夜色中,沉默让人心惊胆战。
“皇上啊——你好啊——好啊——”
许久之后,一声悲戚的高呼乍然划破诡秘的沉寂,夜色中说不出的骇人。
靖国公仰头望天,长啸出声,一头白发在风中飞扬,而他张开的双臂,仿佛怀抱着万钧怒气,怨愤聚于心头,悲怆难消。
“你可真是好本事啊!竟然杀了我的孙儿……连尸骨都不给他留下……你好狠的心呐——”
管家被那悲戚的声音吓得身体发抖,跪在地上往后挪了挪,仿佛生怕靖国公会一时发狂冲上来灭了他似的。
玉无痕眉头一直蹙着,看着夜色中悲鸣的老人,目光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靖国公猛地一甩衣袖,一双浑浊幽暗的双眼,精光闪烁,怨恨交织着悲愤,令人胆颤,“来人!备车!”
一字一顿,似乎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千钧之力。玉无痕微微一愣,皱眉,“爷爷?您这是要?”
“进、宫、面、圣!”
靖国公捏紧了双手,眼神坚决狠厉,不容置疑。
玉无痕只是目光微闪看了他一会,仿佛知道劝说无用,便直接转身去命人给他准备车马。
……
当晚,靖国公连夜进宫。
原本,皇宫在这个时辰都已经设了宵禁,然而,靖国公执意闯宫,本来他的身份也就没有多少人敢强硬阻拦,更何况,他早有准备,将先帝赐予的金牌随身携带,让那些奉命前来拦阻的禁军都束手无策。
禁宫九道门,靖国公一路畅行,虽有禁军侍卫无数,却都形同摆设,在他手指高举的那枚金牌下,屈膝臣服。
……
兰心宫。
楚天曜正在照顾蓝贞儿,而她经过几天的抢救初初醒来,身体虚弱至极,平日里娇若芙蓉的面孔如今却惨白如纸,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楚天曜坐在床边,看着眼前垂头抹泪的女子,心头五味杂耍,复杂难言。
经过这几日,他明显消瘦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疲惫而憔悴,眼帘下方更有一层青黑的痕迹,往日精光慑人的眼底,此刻密布着红血丝,显然是几日未曾好眠了。
蓝贞儿低着头,双手掩面,手中拿了一方白色丝帕,而丝帕已被泪痕打湿了大片。
“皇上……您还是不要管臣妾了……让臣妾死了吧……”
她声音本就娇柔,此刻,更透着无尽苍白与虚弱,悲戚中带着一丝绝望,绝望中还有万千心痛与不舍,眷恋却又无法再眷恋,那种悲戚复杂之感,让人黯然心碎。
楚天曜看着她,一瞬间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似有千言万语想与她说,可是嘴唇动了动,却如鲠在喉,片语难言。
“皇上……是臣妾对不起你……臣妾无以赎罪……唯有一死……以报皇上眷顾之恩……”
说着,蓝贞儿猛地拔下头上的发簪,动作决绝的刺向胸口。
“贞儿!”楚天曜蓦然一惊,本能的伸手去夺簪子,可是,蓝贞儿兴许是存了必死的决心,动作奇快无比,竟在楚天曜握住发簪之前,将发簪狠狠地刺进了自己胸口。
顿时,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白衣,宛若风雪中绽放的红梅,妖娆而惑人。
只是那红梅却刺痛了楚天曜的眼睛,他神情悲戚,双目微微泛红,眼底隐有泪光闪烁,“御医——快传御医——”
一声咆哮,宛若困兽嘶吼,宫人们撒丫子往外跑,生怕动作慢了会成为野兽刀下亡魂。
御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饶是冬夜里寒风露重,御医却跑的满头大汗。
因为发簪刺入的位置比较特殊,故而,是由御医指点,楚天曜亲自动手,所幸,蓝贞儿本就是弱女子,如今又是重伤之体,虚弱不堪,根本没有多少力气,是以,那发簪刺入的并不深,虽然流了不少血,却没有性命之忧。
御医随后开了药,外敷与内服皆有。宫人们立刻拿了药去煎,而楚天曜亲自为蓝贞儿的伤口上药,一时间,偌大的宫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楚天曜面容疲惫,眼底有心疼,更有痛苦与挣扎,仿佛一个深陷泥泞之中的人,想要解脱,却早已泥足深陷,除了继续沉沦之外,根本别无选择。
蓝贞儿便是他的毒药,不管她变得怎样,他早已毒入心脉,无药可救,除了与她如影随形之外,根本别无选择。
“贞儿……”
他轻唤,声音沙哑至极,状似痛苦,又似绝望。
因为失血过多,蓝贞儿脸色惨白,此刻虚弱的躺在床上,模样惹人心疼。她看着楚天曜的水眸中,却溢满了泪光与眷恋,痛苦与无助,“皇上……你为什么不让臣妾去死……臣妾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再伺候皇上……”
“贞儿……”楚天曜痛苦的伸手,抚上她苍白憔悴的脸颊,“你莫要再做傻事……朕……不能没有你……”
闻言,蓝贞儿长睫轻颤,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皇上……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她神色间尽是动容,更多的,却是痛苦与绝望,因为无以为报,因为自惭形秽,因为知道前路早已黑暗一片,所以痛苦,所以绝望。
却也更加,让人心痛,不舍,不忍伤害她。
“贞儿!”楚天曜伸手,将她抱紧怀里,死死地收紧双臂,“没有为什么……朕就是想对你好……只想要你!”
蓝贞儿颤巍巍的伸出手,反抱住他,声音悲戚,泪如雨下,“臣妾知道……一直都知道……臣妾也想陪着皇上,直到地老天荒……臣妾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陪着皇上……可是……可是臣妾不能……臣妾不可以……”
她的泪,滚落在他胸口,带着浅浅的温度,却灼烫了他的心。
猛地收紧双臂,近乎的力道几乎让她窒息,“不!贞儿,你可以的!你能!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朕身边抢走!没有人!”
他双眼紧闭,只是有些激动的说着,仿佛是对她说,却更像是对自己说。眼角处,一滴泪滑落,滴落在她手背上,‘啪’的一声,晕开点点湿意。
蓝贞儿身体微颤,在他怀中睁开眼,沉静的水眸如烟似雾,看着手背上那道浅浅的泪痕,有些失神。
“皇上——皇上不好了——”
殿中温情正浓时,忽闻一道惊慌失措的大叫声传来,一小太监飞奔而至,不过,却门口的侍卫挡住了。
“皇上正在休息,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侍卫一声断喝,吓得小太监腿一抖,“奴、奴才有要事禀报!”
侍卫皱眉,正欲问话,门内却传来楚天曜带着几分阴郁的声音,“何事喧哗?有事奏,无事斩!”
斩?斩……
小太监腿一抖,连忙跪倒在地,“皇上……靖国公大人闯进来了……现正往兰心宫而来……奴才们拦不住……”
这算不算大事?皇上应该不会斩了他的脑袋吧?刚刚可是皇上下令不准靖国公入宫的……
寝殿中,楚天曜皱眉,面色有丝丝阴郁划过,“都是废物么?一个人都拦不住?”
“回皇上……靖国公大人手持先帝令牌,无人敢阻拦……”
“什么?”楚天曜眉头一皱,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这几日,他已经被玉家的人烦透了!他只不过是关了一个玉飞虎,而玉家那些党羽们整日在朝堂之上烦他,从未消停过。若不是涉及人数太多,他真想把那些人全斩了!
这些年来的放纵,玉家是愈发的无法无天了!都快欺压到他头上来了!
“皇上——请出来一见!”
楚天曜脸色正阴霾时,却听门外传来靖国公明显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铿锵有力,很是强硬。
“皇上……”
听到这声音,蓝贞儿眸光一颤,似乎有些不安,小手抓住楚天曜胸前的衣服,水眸中满是担忧,“皇上……臣妾不想您再为了臣妾的事情烦忧……若靖国公大人恼怒,就让臣妾一死以偿命……”
“贞儿!”闻言,楚天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莫要胡说!就算要偿命,也该是玉家的人为他们的错误偿还!”
“可是……臣妾不想皇上为难……”
明明已经遍体鳞伤,身心俱创,却还如此一心为他所想,楚天曜看在眼中,痛在心底,微微俯身,在她额前落下一吻,声音轻柔,“朕不为难!你莫要多想,安心养身体。”
蓝贞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楚天曜便起身离去,背影中透着一股阴霾之气。
蓝贞儿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水眸幽幽,幽不见底。
……
“皇上,请出来与老臣一见!”
门外,靖国公昂首挺胸立在众人中央,手中举着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面容冷肃。在他四周,围满了禁卫军和御林军,可是,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
“吱呀”一声,殿门开启,楚天曜一身明黄龙袍,缓步走出,周身气息阴沉冷冽。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守卫见状,瞬间跪地行礼,唯独靖国公一人,凌风傲立院中,宛若鹤立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