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曜目光冷沉,缓缓扫过人群中傲立的靖国公,“你找朕?”
靖国公手中高举着先帝令牌,目光深暗的盯着楚天曜,那眼神,仿佛是要将他看穿一般,犀利,又隐着丝丝缕缕的怨愤。
“见令牌如见先帝,皇上,不与先帝爷见个礼么?”
四周宫人闻听此语,皆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靖国公这意思……是要逼着皇帝给他下跪?!
虽然,这名义上是给先帝行礼,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怎么看都像是靖国公心有不悦,故意刁难皇上。
一时间,众人心中揣度不已,纷纷抬眼看向楚天耀。
楚天耀站在门口,身影挺拔如苍松,冷冷的睨着靖国公,“朕刚从皇祠归来,才见过父皇,就不劳靖国公操心了!”
声音很冷,语气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往日,他都是尊称他一声外祖父的。
靖国公目光闪了闪,正待说话,却又听楚天耀开口,“靖国公大人,身为三朝元老,难道不知,外臣不得私闯皇宫?尤其是深夜!”
闻言,靖国公老脸一僵,有些挂不住,这分明就是含沙射影骂他为老不尊,不懂规矩!旁边还有那么多下人在!
一抹怒气划过眼底,靖国公老脸紧绷,双眼直视着楚天曜,沉声道:“不知我孙儿无极所犯何罪,竟被皇上残忍杀害?更丧心病狂毁灭其尸骨!皇上身为一国之君,难道不知明君当行仁政?”
字字铿锵,锐利入耳。四周宫人又是一阵抽气。
这靖国公竟然如此质问皇上!还骂皇上丧心病狂?!尤其是那最后一句,才说过皇上残忍,又说什么明君当行仁政,这不是明摆着骂皇上不是明君么?
冷汗,悄然滑落,众人深深垂下头,不敢再多看。
楚天曜周身气息冷冽,目光阴暗让人无法窥测其内心,“靖国公,三更半夜,私闯宫闱,就是与朕说这些废话的么?”
废话?靖国公面色一怒,连声音都高了几分,“你无故残害我孙无极,并毁尸灭迹,纵然身为皇上,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草菅人命!我今夜此来,是要让你给我一个说法!我孙儿决不能不明不白枉死!”
楚天曜双眼微眯,目光如利剑,直射靖国公,竟让他身体一颤,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自脚底腾起,萦绕在身侧,“皇上!老臣还等着你的说法!”
“呵……”隐约之间,楚天曜似乎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笑,然,那双幽暗的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幽冷的骇人,“说法?”
“没错!纵然是皇上杀人,也该有个说法!”
楚天曜笑容一手,目光阴寒,“那你听好了,说法就是他罪有应得,活该喂狗!”
活该喂狗!仿佛一道闷雷击在靖国公心底,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碎片:玉无极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面容痛苦,一群野狗围绕在他身侧,锋利的牙齿撕咬着他的血肉,他才惨叫声伴随着血肉横飞迷离了他的视线。
他仿佛听到玉无极悲戚绝望的声音嘶喊着:爷爷——救我——
然而,他只能看着那群畜生将他分食殆尽,只留下一滩滩血迹,刺痛他双目,刺痛他的心。
“楚天曜!”悲戚交织着愤怒如一股强势的风暴,席卷而至,冲击着他的心脏,靖国公猛地抬头,双眼猩红紧盯楚天曜,“你好!你好的狠!枉我一心一意辅佐你当了皇上,你就是这样回报玉家,回报我的?!你当真以为你当了这个皇上就可以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么?!”
那声音洪亮至极,夜色中传出很远,宫人们把头深埋,却恨不得自己聋子,没有听到这些大逆之言。
楚天曜面色阴郁,眼底翻涌着幽暗的风暴,嘴角却缓缓勾出一抹冷笑,“靖国公的意思,还想犯上作乱不成?怎么?你是想亲自做这个皇帝?”
闻言,靖国公面色微变,目光闪烁了几下,态度软了几分,“老臣绝无此意!”
“呵!”楚天曜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老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只是请皇上给老臣一个说法!纵然无极有百般过错,但他仍是你表哥!你怎可如此丧心病狂残害于他?”
靖国公一心想要讨说法,却不知,他每提一次玉无极的名字,便如同在楚天曜的心中埋下一颗炸弹,一分一秒,一点一滴,考验着他的底线。
玉无极三个字,于楚天曜而言便是一道禁忌,每听到一次,便提醒着那一日所见的画面,是何等淫靡不堪。
他最心爱的女子,被他肆意践踏!践踏的,是她的身,更是他的尊严!身为男人的尊严!更是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
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岂容人这般践踏?
然,靖国公依旧在继续,“无极虽然顽劣了些,可做事向来有分寸,对你这个皇帝表弟也是忠心耿耿,可是你是怎么对他的?你竟残忍到将他毁尸灭迹!你摸摸看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无极,对得起我,对得起你母后吗?还有你舅父,他向来对你忠心耿耿,在朝堂上为你办了多少事?你竟将他打入天牢!还对他动用酷刑!你的良心呢?喂狗了吗?”
说着说着,靖国公就不由自主的激动了起来,言辞之间也愈发激烈,听得一众宫人叫苦连天。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们听的越多,便越危险呀!
然而,楚天曜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幻,也许是已经阴沉到一定程度,便也不再有什么变幻,他只是冷冷的看着靖国公,看着他激动到每一根胡子都在颤抖的模样,薄唇微动,声音阴寒,“说够了么?”
靖国公一怔,皱眉看着他,他说了这么半天,他竟然就是这个反应?这冷淡的样子哪有半分的愧疚与悔悟?
思及此,心中的怒气又开始‘噌噌噌’的往上涨,胡子一抖,正欲开口,却被楚天曜幽冷的嗓音打断,“若是说过了,就赶快滚。”
一字一句,他说的极是缓慢,且清晰入耳,可,靖国公却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顿时脸色大变,神情激动,“你说什么?让我滚?你……你这个无礼的竖子!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靖国公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颤抖,然,楚天曜却目光阴森的看着他,冷笑,“尊卑?你还知道尊卑?朕还以为你不知君臣有别!”
“你……”一句话,堵得靖国公哑口无言。
于家,他是长辈,是外祖父,他是孙儿!可是,于国而言,他却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
楚天曜冷冷的看着他,声音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雹,“如果靖国公思念儿孙,不妨下去陪他。”
“你……”靖国公一听这话,头顶都快气的冒烟了!
下去陪?这是让他去死?
“对了,朕倒是忘了,玉无极喂狗了,玉飞虎还活着,儿子和孙子之间,你想陪哪个?”
又是那种阴森的嗓音飘来,夜色中,显得有些阴阳怪气,让靖国公身体一阵摇晃,胡子都在剧烈颤抖,纯粹是被气得!
“你……你……你……”他手指着楚天曜,却因为怒极失语,半天没说出话来。
楚天曜看着他,俊脸隐在阴影中,只那一双眼睛雪亮幽深,显得几分鬼魅,“当然,若你想三代同堂,共享天伦,朕也可以成全你们。让人把玉飞虎送过去。”
“你……”靖国公脚步踉跄着后退,胸口剧烈起伏,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可是,楚天曜却似乎还觉得不痛快,“算算时间,玉飞虎在天牢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养尊处优如他,怕是经不起天牢历练,如果你现在就死,也许很快就能一家团聚。”
“噗——”
靖国公急怒攻心,直接吐出一口血来,双眼猩红的瞪着楚天曜,却说不出话来。
“对了,你最疼爱的孙女,玉倾城,是否让朕也把她送下去陪你老人家?”
“咳——”
靖国公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是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子摇摇晃晃的后退,直到靠着身后的宫墙才勉强站稳。
“楚天曜……你……你……”
“靖国公大人,是想感谢朕么?不必!”
“你……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孽畜!我跟你拼了!”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愤怒冲散,靖国公赤红着一双眼睛朝楚天曜狂冲而去,模样癫狂可怕。
四周垂首当木雕的宫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上前,“护驾——”
只不过,靖国公也是武将出身,他愤怒癫狂之下发动的攻击,力量也是不容小视的,他这愤怒一扑,出其不意,楚天曜毫无防备之下竟真的被他扑在了身下。
“孽畜!没有人性的孽畜!”靖国公模样癫狂,举着手中的令牌便直接朝楚天曜的脸上打去,下手极狠!
楚天曜目光一冷,闪电之速抬手,一把握住靖国公的手腕,狠狠一折。
“咔——”
空气中响起一道清晰的骨骼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靖国公的一声惨叫。
楚天曜武功也是不弱的,之前,是没有料到靖国公会忽然发狂,妄图犯上,而此刻,早有防备的他又岂会令靖国公得逞?
而这时,冲上来的禁卫军也到了跟前,七手八脚的将靖国公拉开。
楚天曜阴沉着一张脸,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幽冷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被禁军控制着依旧不断挣扎的靖国公,“既然你想陪儿子,送他去天牢!”
“楚天曜!你这个孽畜!目无尊长!丧心病狂!不仅残害兄弟,竟还想弑杀外租!你这暴君!不得好死——”
靖国公也真是气昏了头,进宫之前本就是伤心过度,进宫之后又被楚天曜一通猛气,此刻的他,根本谈不上一丝清醒,如同一个丧失理智的困兽,咆哮着,怒吼着,只想挣脱。
楚天曜的面色因为他的话而变得更加阴沉,幽冷的目光扫过禁卫军,“还愣着干什么?带下去!”
“是!”
“楚天曜!你这个昏君——你肆意妄为草菅人命……你根本不配做皇帝——”
被人押着,靖国公却暴躁的狠,一路狂骂,声音洪亮,在这寂静深宫的夜里,传出很远。
楚天曜看了一眼寝宫,想起里面的蓝贞儿,皱了皱眉,“堵上他的嘴!”
一声令下,靖国公嘴里瞬间被塞进了一块抹布,那嘈杂的声音总算是消停了。
禁卫军押着靖国公一路朝宫门赶去,却在中途遇见了太后。
原来,兰心宫里发生的事情早已传入太后耳中,她本想不理,却没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便只得亲自出面。
禁卫军见了她都有些懵,有人悄悄飞奔而去,禀报了楚天曜。
但最后,楚天曜终究是拗不过太后,把靖国公给放了,太后未免他生事,直接派了贴身亲信将他护送回府。
靖国公回到府里时,可把府中众人吓了一跳,他那披头散发的样子像是刚从大牢里出来一半,胸前的衣襟上还染着大片血迹,右手还被人折断了,软趴趴的耷拉着……
府里的大夫人和二夫人(玉飞虎和玉飞豹的夫人),以及府中其他庶子庶女们也都未睡,在花厅里等待消息,却没想到,见到了这样的靖国公,纷纷大惊失色。
“老爷子,您这是怎么了?老爷他……救出来了么?”
大夫人第一个迎上来,视线还往靖国公身后看了看,却未看到玉飞虎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
靖国公狠狠地一甩衣袖,浑身弥漫的气息阴冷骇人,“去把炎龙赵武等人找来!”
闻言,管家一愣,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老爷子?您这是……”
这个时候找炎将军赵将军来……这是要……造反么?
未等管家想明白,便听靖国公一声暴喝,“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管家吓了一跳,颤巍巍的抹冷汗,“是,奴才这就……”
“老爷子——”
管家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叫,满满的都是激动。
靖国公眉头一皱,暴虐的气息在飞窜,“拖出去乱棍打死!”
说的,定然是那门外喧哗之人。侍卫们心知肚明,直接领命而出,将那人架起来往外走。
那人放声大叫,“老爷子……是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此语一出,满室皆惊,靖国公更是第一个冲出房门,“慢着!把他放下!”
侍卫们顿时放下了那人,但见那人一溜烟的滚到靖国公身前,手指着一个方向,“老爷子,二少爷……二少爷……”
未等他说完,靖国公已经朝那个方向冲去,身后,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往外冲,那报信之人瞬间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当靖国公一路狂奔冲到前院时,根本未见到玉无极的身影,不过,却在院中发现了一个麻袋。
靖国公皱眉,刚想质问那个传信的家丁,却发现他没跟来。
一股夜风吹过,送来阵阵刺鼻的味道,混杂着血腥与恶臭,让靖国公深深皱眉。
视线在四周环顾一圈,落在那封口的麻袋之上。
“无极在哪儿?”
“二哥回来了吗?二哥没死?”
“我的儿呀!你在哪儿呢!”
身后,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一群人已经奔到了院子里,如靖国公一样,四下张望,却都失望。
“二哥(无极)人呢?”
靖国公目光深暗,紧盯着麻袋,沉声道:“打开它!”
侍卫领命上前,果断将麻袋打开,瞬间惊吓了一众妇孺。
“啊——”
麻袋展开,一堆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叽里咕噜滚了出来,胆小的丫鬟和女眷们根本不敢看,就连男丁们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院子里,琉璃宫灯照的夜色亮如白昼,那堆残肢断臂中清晰可见,有手指,脚趾,牙齿,染血的头发,还有一个骷髅头……
靖国公死死地盯着那堆残肢断臂,眼睛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飘荡着,如一柄利剑,戳刺着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