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呓语消失,心中那股惊悚的感觉骤然消散,风歧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但紧接着,阵阵痛感般的痛感传来,好似每一块骨骼、每一块皮肉,甚至每一滴血液,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在发出狰狞嘶吼,想要自己离开这具肉体。
“这是……肉身暴动!是那该死的黑日!”
风歧心中耸然一惊,按照原身的记忆,他明白,就算原身突破灵身境界失败,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肉身不可控灵化,一如刚刚看到的那样,而绝不至于陷入如此肉身暴动。
是那黑日最后的呓语!
是那呓语导致了这一切!
此间修行者,其名为术士,以一颗术种性命相修。
术士的第一境界称作凝种,而凝种之境有三,曰灵种,曰灵身,曰化胎。
所谓灵种,便是凝种成功以后,以自身气血长养术种,使之生出灵性!
所谓灵身,便是降服之中凶性,以术种灵性反过来侵染肉身,使肉身脱离人类孱弱身躯,生出重重变化,显化灵身,或三头六臂,或背生羽翅,或有鳞爪而生,直到可以肉身捕捉天地间灵性供养术种,术种之力也可以离体而出!
而所谓化胎,又名十月孕胎,此时便要使术种凶性自身心性相合,将术种之力仔细雕琢成清晰术胎。这时,术士便可彻底脱离凡俗,寿命大增。
而现在原身突破灵身失败,却引发肉身暴动。
唯一的解决之法就是练成灵身,以术种灵性磨灭肉身中生出的种种意志,才能将肉身暴动压制下去。
他面色难看的看向那四翅金鹤,那金鹤体内,或者说增生出的双翅。
那双翅之内,尽是被他强行塞入的属于原身那些沾染了黑日意志的记忆。
他本想的是将这术种废掉,然后重修术种,便可一举将隐患解决。
毕竟现在还只是灵种之境,肉身未被灵性完全侵染,重新来过的机会还很大。
可是现在,若不立即突破,就剩下肉身暴动,自行崩解了。
该死的黑日!
但眼下性命攸关,唯有先行突破了。
心神之中,老猿骤然张目,轰然一拳泄愤般砸在坐下四翅金鹤那双大翅之上。
金鹤顿时鸣叫一声,周身一道道金色灵性顿时喷涌而出,好似一根根翎羽组成的金色天桥,蔓延向无尽虚空。
石室之中。
只见风歧的身上一块块皮肉不断的蠕动着,像是有无形之手生生捏住他的身躯的每一个部位,不断撕扯。
忽的,只见他胸腹之处一道璀璨金光骤然升起,锐利金光灵动无比,霎时间覆盖风歧全身。
好似一个人形的囚笼,自心脏而起,双臂、双腿、躯干、头颅,渐渐将他暴动的周身紧紧勒住,紧接着,那些金光迅速陷入他的皮膜肢体之中。
他的身上此刻竟然发出一声声凄厉惨叫,一缕缕黑色雾气随之升腾而起。
肩胛之处骤然钻出来一根根金色狰狞翎羽,翎羽披着血色一点点从骨肉之中生生挤出,风歧死死咬着牙,强忍痛楚,他明白现在正是灵身蜕变的关键时刻,绝不可半途而废!
“铮!铮!”
忽的,这双金翅猛然抖动,发出兵戈交击之声,一道道锋锐的金色灵光升腾而起,其上血色尽数化作齑粉。
紧接风歧着双臂也化作一双狰狞的金属翅膀,脖颈不断纤细拉长,头颅化作精致鹤首,那早已化作鹤腿的双脚上一块块坚韧的死皮脱落,生长出更加坚硬的皮膜。
他体内发出一声声骨骼暴动的嘎巴脆响声,身上一片片金色绒毛生出。
直到化作一只两米多高的狰狞四翅金鹤。
而后金光闪烁,狰狞四翅金鹤骤然化作一个粉雕玉琢的童子,只见他头戴鹤首冠,肩胛处生长出一袭金羽大氅。
端的是仙气飘飘,好似仙人门童。
“呼——”
风歧长长吐出一口气。
沾染着金色的气息喷吐而出,好似一杆长矛,凝而不散,无比顺滑的直直刺入石壁,炸出一个深坑。
他骤然睁开双眼,一道精芒闪烁。
“灵身境,成了。”
“不过……神龛呢?”
一睁眼,他便看向那石壁上的神龛,却发现那神龛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不见,就连石壁上的斑驳痕迹摸上去都顺滑无比。
而原身记忆中那中被时刻注视着的感觉也消散不见。
他听懂了那最后的呓语,意思就是拿了他的就跑不掉。
“被放弃了?还是?”风歧不由皱眉,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明白,虽然现在自己将原身恨意和黑日意志统统塞进术种之中,而后通过镇压术种这个载体而镇压黑日意志,但现在这术种与自己性命相连,至少与自己的肉体已经彻底切分不开。
也就是说这黑日意志只是被镇压,却并未消散,仍然是巨大隐患!
但神龛却骤然消失……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无力改变,想再多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倒是体内所蕴含的从未有过的力量,让他感受到兴奋。
他轻抚在胸,感受着蓬勃跳动的心脏,以及那个散发着白金灵光的连结着心脏的术种。
又将那孩童般大小的小手举在身前,看着上面一根根金属般的羽毛生出,渐渐化作一只金铁翅膀,一道道锋锐的金色灵光在羽毛上跳跃。
随手一挥,便见那金色灵光离体而出,无声而顺滑的在坚硬的石壁上切开一条口子。
而后又猛然跃起,周身白金灵光闪耀间,只见背后那金羽大氅骤然化作一对巨大翅膀,他也化作一只仿若金铁铸就狰狞四翅金鹤。
金鹤足有两米多高,长颈瘦脚,丹顶殷红,极为优美。
但是靠近了才能发现那一枚枚羽毛都好似金铁铸就,散发赫赫寒光,其边缘更是如锯齿一般!
他轻轻振羽,便见石室之中刮起一道金刃风暴,周边石墙顿时被割的伤痕累累。
而后又摇身一变化作大氅童子模样,看着自己手上跳跃的金色灵光。
只觉得这金鹤之身运转自如,就好像他天生就是这样一只灵鹤一般。
他不由得恍然,忽然间穿越,忽然间身缠黑日,忽然间就有了这样的力量,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境,带着不切实际的虚幻。
但此刻心脏之中那颗真实存在,且运转自如的金色术种却在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而更让他兴奋的是,以记忆中所言,在这个世界他这样怪模怪样的术士,才是正常的!
原先被当做妖怪、异端的担忧,根本就是无妄!
他闭目朝天,嘴唇蠕动,无声念叨着: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再也不用被病魔所折磨,不用像个废人一样,让家人担心,让老道爷操劳。”
“也可以追逐力量、追逐长生、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眼角渐渐渗出一滴泪来,所有的痛苦,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甘,都随着这一滴泪水渐渐滑下。
这是这些年来他和老道爷交流的方式,老道爷会读唇语,而他病卧床榻,每一份力气都极为珍贵,他想说什么时,便尽量以唇语节省力气。
但紧接着他一愣,现在还需要节省力气吗?还需要压制心中诸般念头吗?
当然不用!
“哈哈哈哈!”他昂首震声大笑,甚至周身金色灵光都随之闪烁,卷荡起阵阵劲风,笑声随着劲风,肆意震荡,连绵不绝。
“嘭!嘭!嘭!”
“闹腾什么闹腾?还让不让人睡觉啊?”
这时石墙那边传来砸墙声,一个流里流气的尖利声音大喊。
风歧笑声一顿,他这才想起来,原身闭关之处是在自己的住所,猿窟的边缘。
周围唯有一个知名的酒鬼废物与他相邻。
或者说,他们就是这猿窟中最为有名的废物二人组。
只是原身向来寡言少语,所以与之也没什么交流。
不过……他此刻却能够感受到隔壁那沸腾的灵性,绝非一般灵身术士能比,甚至还强过他!
要知道此刻的他可是接受原身十年积累,一举突破到了灵身巅峰,灵身肉身变化如意!
不过那又如何?
一个整日靠着酒精麻醉自己的醉鬼,在这个意志掌控力量的地方,灵性再强也不过废物一个。
“一时突破,情难自抑,还望师兄见谅。”风歧连忙道歉。
紧接着,便浑身金色灵光闪烁而起,随时准备破墙而过,杀将过去。
似乎是没想到风歧竟会这么“软弱”,风歧此刻耳清目明,只听得墙壁那边一愣,传来嘟囔不清的声音,但再也没了动静。
见对面如此放过,风歧也随之放松下来。
这便是他的行为准则,“怕麻烦”。没有必要的事情上能使一份力,绝不用两分。
也是在长久病痛养成的习惯,大病无神,每一分精力都弥足珍贵,不论什么方法,只要能最快最简单的解决就行。
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道歉解决不了问题,就动手去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反正不管他有什么故事,现在也只是一个废物醉鬼,死了也没人关注。
“咕~”
忽然,风歧腹中传来雷声。
紧接着,就感觉好像有人将他的胃袋狠狠攥在手中揉捏一般。
而后周身翎羽上,光泽都变得暗淡,他心脏中那枚金色术种也小心翼翼的传来空虚的感觉。
境界攀升让他腹中空空,灵性稀薄。只是刚才心中兴奋,忽略了过去,此刻兴奋劲过去,顿时感到饥肠辘辘。
“我记得,这猿窟中好像有规矩,说是突破到灵身境后,便可以领取一份灵材,填补灵性。”风歧沉吟片刻,在记忆中搜寻着。
术士突破灵身境后,便可以肉身为桥梁,驱动术种捕捉天地间的灵性以修行。
但除非是在什么灵性充裕的宝地,否则修行太过缓慢,而这猿窟显然也不是什么宝地。因此会在术士突破灵身境后,发放一份灵材,让术士快速充实起来。
“不过倒是不能就直接这样过去。”他心中思索一番,有了定数。
“此地偏僻,也没有仆人前来送餐。”风歧搜寻着记忆:“有一膳堂就在不远,就去哪里。”
而就在要匆忙里去之时,忽然停下脚步。
他看向一片狼藉中,自己褪下来的那些羽毛与残骸。
“此间之术千奇百怪,还有那诡异的黑日祭祀,不能将破绽留下。”
快速将这些残破之物收集起来,一把火点燃,看着燃成了灰烬之后,又撕下一块衣袍将之包裹起来带走。
石墙另一面,一个鸟首人身的高瘦身影,这时才猛然坐起,抚平后脖颈乍起的绒毛喃喃道:“养恨十年,以禁术突破,这小子当真好强的凶性!”
接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当即也出了门。
……
“嘶,这地方怎么这么远?”
最多能容纳一个成人通行的狭窄洞道中,风歧不住的揉着肚子。
那灰烬已经被他化作灰尘一点点抛洒。
抛洒之前还以金色灵光将其“杀”过一遍。
挫骨扬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这狭窄的洞道七扭八拐错综复杂,好似一座放大的蚁巢,而他住的又极偏僻,所以印象中那里的最近的膳堂也很是遥远。
此刻他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了,还不知多久能到。
就在此时,一道浓郁的肉香味传来。
“到了!”风歧面色一喜,连忙上前。
只见一处硕大的石室之中,大约十几名肤色惨白,形销骨立,仅披着一件好似麻布袋子的衣服,眼中毫无生气,好似活尸一般的存在,穿行在升腾的雾气中。
正中是一尊数人方能合抱的大瓮,翁下架火,翁中咕嘟嘟的煮着肉块,香气随着雾气四溢。
“这是直接走到膳堂来了?”风歧一愣,但紧接着上前挑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脸盆大小的木碗道:“快,先给我呈上一碗饭食!”
这时他走近了,才发现这些人都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身上都有生出散乱的麟甲爪牙,好似妖类
那领头的人闻言一愣,欲言又止,但最终看着风歧头顶鹤冠,身披大氅的模样,虽然一个小孩模样的童子,可他眼中还是泛起浓烈的恐惧,不敢反驳,小心翼翼的上前接过木盆。
风歧看的真切,这人一对眉毛上生出炫彩的羽毛,身后还有着一条粗壮尾巴,伸出的手臂上还有一片片狰狞杂乱的细密鳞片。
与他那瘦弱身体不符合的,那羽毛、鳞片、粗尾却显得极为茁壮,就好像是诡异的菌菇,寄生在这人身体上,吞噬着他们的生命,供养自己。
脑中纷乱的记忆涌来,他明白了,这些人都是被黑日之光照到而生出异变。
人一旦被黑日照到,肉体便会发生异变,这样的异变汲取着他们的生命力的同时,也让他们失去成为术士的机会。
只剩下苟延残喘等死一途。
当然若是有大药补充体内气血,或许还能苟活,但是就连他们此刻熬制的肉,也是为那些能够成为术士的弟子准备的,这样大的一瓮,也就够那些弟子一顿的。
而他们仅有些粗糙麸饼,偶尔能混上一顿肉汤都是邀天之幸。
唯有术士。
高高在上的术士才能不惧黑日招摇,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天日之下。
“这小子怎么回事?突破境界不去领取灵材巩固境界,跑这里来吃这些给凡人吃的肉食能有什么用?”灶房两三条洞道之外,鸟首人身的高瘦身影嘀咕,鸟首一侧金光迭起,汇聚成一个扇风大耳形状。
他听着那唏哩呼噜的吞咽声,面色不由得怪异起来。
“呼!这肉不错。”将第四盆肉汤倒进口中,风歧舒服的长出一口气,将盆子扔在一边,随口称赞一声。
它的腹中发出巨大的嗡鸣声,这四盆肉已经被彻底消化,饥饿感再度传来,但他却停手。
虽然这肉里只是放了一点粗糙的岩盐,甚至发苦,但是肉质却很是鲜美,另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尝出味道也让他兴奋。
“来,你过来。”风歧对着那领头的人招了招手,他们十几个人面带恐惧的窝在角落,等待着风歧吃完。
“大,大人,您还有什么事情?”那人畏畏缩缩的上前。
“唔。”风歧闭上双眼,沉思一阵,问道:“你们进猿窟有多久了?”
根据原身的记忆,此间地窟名为猿窟,是将风歧救回来的那位所创造。
据说是当时石猿老人,以【搬山】之术直接搬来一座山,而后将之掏空,形成了这座猿窟,也不知那该是何等神威。
共有三层,各有分工,第一层便是用来住人,有数千凡人仆役以及即将成为术士的猿窟弟子居住其中,第三层乃是种植蓄养着食物,第二层便是交汇之处,除此之外,还有繁杂如迷宫的洞道。
最多之时能容纳数万人,简直就是一座完整的地下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