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陆枋陪着云炀不停地在医院与家之间来回,云炀彻底放手了集团内的事务,已交由宋时轩全权接管,陆枋每天都会来医院看云炀,她每天都会为云炀熬各种各样的粥,为了云炀,她特地在网上学习了许多胰腺癌患者可以食用的菜系;尽管现在孩子们也交由父母看管,但当他们和云炀彼此想念时,陆爸陆妈还是会送他们到医院来。
“今晚,你可以留下来陪我吗?”,云炀无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如今他已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靠医院的点滴维持自己的生命力,因为他的肠胃已无法消化太多的食物。
“好。”陆枋放下手中的小汤匙,盖好保温盒,将它放在一边。
“躺了快一个月了,我都忘记外面的世界,时间也好像被改变了,现在我的世界里,时间只剩下查房、打点滴、吃药,每一天都是重复的生活。”云炀听到陆枋肯定的答复后,整个人放松了许多。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吃了多少止痛药,对止痛药已经产生了依赖,尽管医生们想尽办法,努力想改变他最后的结局,但上帝好像不允许有人从他的手中将云炀抢走,他的身体是每况愈下,渐渐地,嗜睡、腹痛、偶尔还有黄疸,这些症状越来越多地出现,伴随着他愈加难以忍受的疼痛,云炀好几次想要一走了之,可都被陆枋极力说服;可是这样的疼痛,如果没有一个期限,那他还要忍受多久,再有不舍,他也承受不了了,他要,支撑不住了......
“你想出去走走吗?不如我问问医生,如果可以的话我用推车推你,我们出去一小会儿就回来。”陆枋心疼地安抚着云炀。
“不了吧,再像那一次,你定承受不住,我想去的也不是低矮处,而是高处。”,继上一次夜间他突然感觉腹部疼痛难忍,倒在了楼下花园里,陆枋一个人怎么也扶不起他,她满头大汗,心急如焚,却始终无能为力,陆枋那时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呐喊,却没有一个人前来帮助她,在她几乎快要绝望时,好在那时一位路过的环卫工人看见,在他的帮助下,俩人才奋力地将云炀背了回去。
听到云炀说出高处这样的话,陆枋顿时明白了他到底想做什么,这一个月的时间她都没有认真想过云炀的感受,她只是自私的觉得云炀应该挺住,她告诉他身边那些爱着他的人,除了孩子,还有她的爸爸妈妈,他们已经接受了他,把他看作是自己的女婿了,她希望他为了他们坚持下去,可是这样真的是好的吗?其实是陆枋自己接受不了吧,因为舍不得,双方都在坚持着。
沉思了许久,陆枋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道:“你......实在受不了了,你就给我个提示,一个声音,一个动作,或是一个眼神,我一定不再拦着你了。只是求你不要说出来,那样我会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无畏的坚持使得你变得痛苦,感知痛苦的是你,我却无视了你的要求,只管我自己安心。”,陆枋蹲坐在云炀床前,她紧紧握住云炀的手,想要道歉,却说不出一个道歉的字眼。能挨过癌症病痛的人意志力该是多么的坚强才行啊!
“好。”云炀如释重负地回答,他才发现,自己说的话竟那般地像是在乞求,乞求她放过自己。可他也不顾了,如今他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还能有什么比这场病的折磨来的更难以让他接受了呢?大概是没有了。
一整晚,两人都在聊着关于孩子的事,陆枋想着云炀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孩子的事了吧,他并没有陪他们多久,就住了进来,以后他们的生活,他可能都不再参与的了了,不知道他会不会遗憾。陆枋将房间里的窗帘全部拉开,只露出巨大的玻璃窗,这是特殊诊室,房间里只有云炀一个人,可是每日里来看他的医生都有七八个,陆枋突然间想到了柯乐凡。那一段时间,柯乐凡是不是也是这般的心情待在病房里。
“我们应该没有这么安静地看过星星吧!每一次想让你陪我看的时候,都会被小南拉到屋内陪他玩游戏。”陆枋望着星空,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们,好像没看过星星。”云炀平静的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荡起。
“是吗?哦,我们都喜欢雨天。只要有雨天你都陪我到花园的亭子里,还会准备许多零食,我们就坐在亭子里安静地听雨,没有孩子的吵闹声,没有世界的喧嚣声,没有疾病对你的干扰声。”陆枋突然脸上笑意浮起,双手托着下巴,只看着那一方透过玻璃映入她眼帘的四方星空。
“抱歉,没法陪你淋雨了。”云炀充满愧疚的眼神,手不自觉地握紧。
陆枋抬起头,上前给了云炀一个拥抱,抱着他,抱着这个令她爱恨交织的‘丈夫’。
“咦~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何子儒突然闯进房间,看到陆枋同云炀两人抱在一起,就调侃道。
陆枋一听这声音,惊讶地转过头,望向声源处,她惊恐的眼神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几年未见的何子儒。“你怎么会在这儿?”。
“怎么,我打扰了你俩不成?”何子儒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放下手中的行李袋,然后就在沙发上坐下,翘起自己的二郎腿,正想抽一根烟,却被异样的两对目光锁定,随即尴尬地一笑,将已抽出的烟又放了回去。
“你不是说过两天才会到吗?”云炀比陆枋先开口。
陆枋见云炀同他说话如此自然流畅,茫然地又转过头望向云炀,眼神透露着疑惑,似乎在问:“你们什么时候如此亲密了?”。可这话她还是没法问出来。
“我叫他来的,你们也该很久没见面了吧!”云炀淡然回答着。
“怎么?你没跟她说?”何子儒不满,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就开始削皮。
“还没来得及,我想,等你到了再说也不迟,哪知你今天晚上就来了。”云炀用那虚弱的声音,费力地跟他解释着。
“算了算了,我来说吧,你这孱弱的模样,我怕你背过气去。”何子儒吃了一口苹果,毫不客气地说着。
“半年前,他找到我,想让我帮他照顾你,我当时拒绝了;我又不是托管所,谁都要管。所以也没再搭理他,直到两个月前,他亲自来找我,说他要死了,再次拜托我照顾你,但我说这件事不由我们决定,他不管,硬是要我答应,所以我就过来了,就这么简单。”何子儒大口大口地吃着苹果,眼神再也没看过陆枋,包括云炀。
“我不需要,我自己能照顾自己。”陆枋背过脸去,言语中带着些微的愤怒;他又再次帮她想好了一切的后路,并为她安排妥当。
“你看吧,我就说她不会同意的,你就安安心心养你的病吧,害我白跑一趟。我走了!”何子儒仍旧毫不在意的语气,其实亲耳听到陆枋的拒绝,对他来说也算能够彻底放弃了,但内心还是感到不快和痛苦。
“等一下!”云炀艰难地扯下氧气罩,努力想要坐起身,却倍觉吃力,陆枋感觉到他的身影在动,才转过身,扶他坐起。
何子儒停下的脚步,没再挪动过,他呆呆地立在门口,手中的行李袋也握的更加用力。
“我跟陆枋说,你等等我好吗?你在这边住几天,费用我来承担,好吗?”云炀再次用近乎乞求的语气对何子儒说。
何子儒没有回答,在停顿了片刻后,便默默地走出了病房,并关上了房门。
“不用你替我做主,我不想再打扰他,拜托你别再自以为是地说什么为了我好,我不需要,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这一次,陆枋是真的生气了,说完她就要走出房间,却被云炀抓住了手腕。
“陆枋。你听我说。我知道你会不高兴,可我还是要这么做,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比我对你还好的人,只有他了,我走了以后,你难道就要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吗?”云炀用尽全力抓住陆枋,已经满头大汗。
“所以呢?我就要和他在一起吗?你问过他吗?你又问过我吗?他又凭什么要接受我,接受一个结过婚,怀过别人孩子的女人!你怎么就能确定你能够说服我?”陆枋转过身,愤怒的声音,毫不留情地逼问云炀,他把她当什么了?他安排的一切她都必须照做吗?
“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或许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就是他了吧,是我抢了他在你身边的位置,这是我欠他的。”云炀再也支撑不住,放开了陆枋的手,缓慢而又沉重地靠在了床头板上。
“好。那我这一次就跟你说个明白吧!即便你不出现,今生,我同何子儒也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像小女生那样依偎在他身边,挡在我们中间的不是你,是我的自尊。”,说完,陆枋就走出了房间。
关上门转身的那一刹那,陆枋与何子儒俩人四目相对,此时走廊上空无一人,四周静的一片,时间也仿佛就在她转身的那一霎那静止了一般。俩人无声地对视了许久,陆枋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在眼眶被泪水占满,视线也模糊不清的时候,她蹲下身,背靠着墙面,低声啜泣着。来往的护士见状,想要扶起她,却又都止步不前,看到何子儒望着她就又都离去了。
陆枋、何子儒俩人一齐下了楼,坐在楼下的花园里。秋夜,蝉鸣声、蛙声,像交响乐一般,声声入耳,陆枋坐在椅子这端,何子儒坐在另一端,一张椅子上的俩人好像陌生人那般,谁也不搭理谁。
“其实,你离开前一晚,我看过他发给你的短信。以往我坚信我们是能够相伴到老的,可是那一晚,我动摇了,之后我也没再挽留过你,他太天真了,天真到我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坐上那个位置的。来之前,我虽然知道你不会答应,可我还是抱着一丝丝的希望来了。”何子儒点燃了一根烟,等到烟燃尽,他才低眉浅诉着。
“你不该来的,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要过,何必将时间花费在我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陆枋还是不肯原谅何子儒的突然出现,或者说不肯原谅自己的过往。
“不值得?你可以拒绝我,何必要通过否定自己来拒绝我,那样显得我多蠢笨,显得你自己多一文不值。”何子儒怪异的语气,抬头怒视着陆枋。
“我没有那个意思。他的父母,当年因为我的一句话,选择了自杀,这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他,我不敢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事实摆在眼前,我确实就像她们口中所说的那样,是个狠心恶毒的女人。”陆枋不敢抬头直视何子儒的眼神,紧张的双手死命地攥着。
“你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何子儒继续道。
陆枋却猛地抬起头,望向何子儒。
“你回来那年,我见到你的父母亲,才恍然想起两年前找到你的那对夫妇,可那时我依然不知道他们是谁,直到见到云炀,我才发现,原来他们是云炀的父母,他那张与他母亲极为相似的脸庞,一瞬间让我想到了他们。”何子儒起身将手里的烟头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然后才坐回原位。
“我那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我问他他父母是不是找过你,可他说他不知道,他问我多久,我也如实告知了他,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直到你又回去了,我也放下了心,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如果你现在说关于他父母的事,那你可曾想过,他在你面前可曾问过你关于他父母找到你这件事?”何子儒转头看向陆枋,严肃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她,你不必为此伤怀,或许了解实情的并不只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