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何子儒离开,陆枋在楼下花园里也呆坐了许久,她从未见过何子儒抽烟,或许人是不是都会将自己觉得最不好的一面隐藏起来,比起大大方方地被外人所知道,隐藏是保护自己最有利的方式。秋夜的蚊子好像有红外探测仪一样,人只要在某个地方出没,它就一定会寻迹而来,不管多远,它都能找到你。实在受不住蚊虫的叮咬,陆枋才起身回了病房。
何子儒离开医院,随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就近找了一家看起来富丽堂皇的酒店住下,距离上一次来到这座城市,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就他和陆枋的关系,还能随心所欲地住进陆家,可如今,一切都变了......打开酒店房间的门,何子儒从行李包里拿出睡衣便径直走进浴室,冲洗一番后,吹干头发,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越发棱角分明起来,头发也散下来,倒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只是眼角那厚重的眼袋,愈加清晰。
时隔多年再一次听见陆枋的消息,他很开心,也很忧伤,他以为等来的会是陆枋的电话,可哪曾想却是云炀的。
“陆枋是喜欢你的,请你帮我照顾好她”,咖啡店里,云炀支撑着瘦弱的身体,千里迢迢来到何子儒的身边。
“你从何得知,她如果喜欢我就不会离开我,回到你身边了。”何子儒满不在乎的模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溶液,又将杯子放下,眼神轻蔑地瞥了云炀一眼。
“她在我身边,并不快乐。我说同她离婚,她拒绝了,我说把我的财产留给她,她也拒绝了,我甚至不知道她留在我身边的原因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我很少见到她真心的笑容,我们虽然名义上是夫妻,可这几年我们从来没在一间屋子呆过一整晚。”云炀自责的神情越加沉重。
“到如今,你都不知道她留下来的意义是什么?你觉得这话可信吗?再说,我们俩已经分开了,哦,不,我们俩就从未在一起过,何谈分开呢?”何子儒突然轻笑一声,眼神开始犀利起来,“你走吧!她不会接受的,你也不要再试图为她安排余生了,她不会同意的。”,说完何子儒起身想要离开这场不合时宜的谈话之地。
“我既然来了,也不是为了让她同意才来的,我只想要你的一句话,你会吗?”云炀始终坐着,只是眼神里多了些真诚的期待,望向何子儒。
“到时候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一声就行。”说完,何子儒便大步向前,消失在了云炀的视线中。
云炀独自坐在房间里,随着房门渐渐地合拢,他也消失在了外人的眼里。
酒店里,躺在床上的云炀,回想着过去的往事,前半生,他一直理性地对待所有的人和事,直到陆枋出现,他一次次地打破自己的原则,为了她毫无下限,竟然委身到这般地步,在蔑视的笑容里,他缓缓闭上眼,逐渐睡去。
回到病房的陆枋,轻声地走到云炀的身旁,此时他已熟睡,陆枋暗自在心里取笑着他,“倒是心挺大的,还能睡着”,陆枋只好关上卫生间的门,随便洗漱一番后,在陪护床上歇下了。独立病房唯一的好处就在于陪护床可以与病床并排放置,陆枋躺下后,却仍旧没有困意,她们都已经相互陪伴着走到了现在,她却并未对他表现出一位妻子该有的态度,两个人依旧犹如朋友般地相处着,彼此之间的心意,好像都不是那么明确地被表达着。实在无法入睡,她只好坐起身,望着眼前,正安静地熟睡的云炀,想到多年前,他的父母找到自己时。
“陆枋。自从你小时候跟随你父亲离开,我们似乎从未再见过面吧!”云景城狡猾而又诚挚的面容下,谁也看不清他到底筹谋的是什么。
“云叔叔记性真差!几年前您的颅脑手术,动刀的人里面可就有我,虽说您没见到我,但您的夫人应该不会忘吧!”,说完,陆枋无视云景城,转头朝李钰看去。李钰发现陆枋投来的冷漠而犀利的眼神,不自觉心中一紧,随后,面带微笑地附和着,“不会,你救了他,怎么能忘呢!”。
“云夫人过奖了,救他的是我的老师和同院别科室的同事们,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陆枋说着冰冷的话,似乎不想与他们有纠葛,想急忙摆脱自己与他们的联系。
“陆枋。今天,我们来见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些事。”云景城轻咳一声,想缓解目前尴尬的气氛,“我知道你为云炀生了两个孩子,我们想见见他们,可以吗?”。
“云叔叔,您这未免不大礼貌呢!哪有上来就跟陌生人说要见别人孩子的,再说这孩子跟你们可没什么关系。”,陆枋阴阳怪气地回答着,脸上满是不屑。
“这怎么是没关系呢?他们是我孙子孙女,我是他们的爷爷,想见一面不是人之常情吗?”云景城似乎急于见着这两个孩子。
陆枋看得出云景城着急的模样,可他越是这么轻易显露出自己的想法,陆枋就越觉得这人不可轻信。“常情?我称呼您一声云叔叔,您就当真忘了当年对我做的事了吗?如若不是您当初威逼利诱,要我忍气吞声,或许今日您还能做他们的爷爷;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您今日想见我的孩子,是不是就不该这般什么都不做就敢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么直白的要求我。”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我也是无奈之举,就凭你,想扳倒背靠大树的赵立清?我一个董事长都要忌惮他三分,我是拼尽全力才保住现在的云氏集团,拦住你是不想让你以卵击石罢了。”云景城今日出乎意料的诚恳。
“是嘛,那我得多谢云叔叔关怀了。”陆枋依旧面色不改地说着。
“陆枋,我也是将死之人了,就让我这个半百老头子见见孩子们吧。”云景城见陆枋始终不肯松口,便放低自己的姿态与她对话。
“算算也到日子了呢!不过,我受的苦和你生的病,没有丝毫联系,我没有义务为了你高兴,就把我的孩子送到你面前。别忘了,我如今这般模样,是拜你们所赐!”陆枋表面上看似平静,内心则充满了愤怒。
“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让我们见见孩子。”李钰没忍住先于云景城开口了。
“哼!我要怎样?是你们要怎样!我已经按你说的离开了那个城市,你们竟然还追到了这儿!怎么?现在想见孩子了,你们的生死关我们什么事儿?如果我没有活下来,你们今日还能坐在这儿同我讲要求吗?”陆枋早已经无所畏惧了,如今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同他们有所关联。
“你想要什么?钱?还是地位?名分?”李钰看着陆枋,她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得到什么而已。
“哦!对你们来说,这些恐怕都不足以成为负担吧!那么轻易地就说出口了,我是不是也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要几套房子,再要个几个亿?你们太可笑了,对于我来说,同你们云家任何一个人牵扯到一起都是耻辱,我这一生的耻辱,你们永远也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什么!”,陆枋像是内心忍受了极大的愤怒,在此刻全都爆发了出来;而站在门口的何子儒,将所有的事情都听了个七七八八,见陆枋扬长而去,他又走进房间,在云氏夫妇面前坐下,他拿起纸盒里的纸巾,把桌上方才被陆枋弄撒的咖啡都擦拭干净,才开口说道。
“叔叔阿姨,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和陆枋的关系,但她这几年独自生活,受尽了委屈,你们今日这样跑来要求她,恐怕有点强人所难。我也不希望再有人来打扰她,请你们回去吧!”何子儒一向只维护自己在意的人,他不想陆枋再受到什么伤害。
“你又是谁?”李钰不解道。
“你就是姓何那小子吧!你要知道,她生的可是我们云家的孩子,跟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这么做,是不是越界了?”云景城看了一眼眼前的何子儒,他早就调查过了,陆枋身边出现的那个男人,以及她这几年的生活,都与他眼前这个小子有关。
“呵~叔叔可真会说笑,孩子姓陆不姓云,陆枋名字前面也未曾冠上云氏俩字,她同你们才是没有半点关系,要说越界,您觉得你们是什么立场?”何子儒和颜悦色地说着这句话,云氏夫妇被呛的半晌说不出话。
“哼!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见到,不管用什么方法!”云景城冷哼一声,再也没有了刚才对待陆枋那副恳求的模样。
“叔叔!这里可不是云氏的地盘,动她,我劝你们还是斟酌斟酌,否则,无论多大的代价,你们都别想全身而退!更别妄想霸王硬上弓这样的事,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她就有她自己做主的权利。”何子儒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一番话,看似毫无重量,却给足了陆枋以安全。
“是嘛?那就拭目以待了。看你能不能守住她,守住那两个孩子。”说完,云氏夫妇俩人就离开了何子儒的咖啡馆内。
如此,坐在房间里的只剩下何子儒,他一言不发地坐着,没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呆呆地望着陆枋喝过的那杯咖啡,以及杯沿上粘着的那淡淡的唇印;知道店员进来收拾杯子时,他才缓过神,也黯然失色地离开了。这些事,何子儒从未向陆枋有所提及,好在后来,云景城没有过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是偶尔会出现在陆枋小区的门口,估计是找人摸清了陆枋的住处,但门口的保安经过何子儒的警告,从未给予他们放行。不知过了多久,俩人再次找到陆枋,想要同她谈一谈,几人才又聚在一起。考虑到何子儒同陆枋的关系,云景城不想再去咖啡馆,但陆枋执意只在何子儒的咖啡馆里商量,否则她不会去,云景城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再次出现在咖啡馆内,只是这一次,何子儒有事在身,并未在店子里。
“说吧,你想让我们怎么做,只要你让我们见孩子。”云景城率先开口道。
“该是你们说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恐怕不只是想见我的孩子这么简单吧,如果想把他们从我身边带走,你们就不用说了。”陆枋这一次也不再拐弯抹角。
“我们能给予他们更好的生活环境,毕竟是我们云家的骨肉,我不可能让他们就这么漂流在外。”李钰趾高气扬的态度,好似这一切就理所应当是那般模样。
“那就请你们回去吧!要他们离开我,除非我死。还有,当年的事情,我并不是毫无证据,该留的我都留下了,做为一个医生,我更知道什么是证据的重要性,你们如果不想毁了你们的儿子,就别再来打扰我了。要么就此打住,要么我回去闹个天翻地覆,你们云家和赵立清之间做那些勾当,别总以为世界上有什么不透风的墙,我不是小白菜,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蠢钝不堪;事已至此,就当我们从未见过,彼此不要再打扰了。”陆枋不再藏着掖着,将她知道的都尽数道了出来,包括周婷弟弟的事情,她拿出自己最后的底牌,其目的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孩子。
至于她自己的仇恨,比起孩子们的健康快乐,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当初在那种不堪回首的情况与云炀重逢,已经让她几乎快要窒息,这种伤痛是无论用什么代价都无法抹去的,如今,唯一让她觉得还能撑下去的,是她与孩子们之间纯洁的情感,是这不曾被玷污过的情感。而她与云炀之间,再也不能是那干净的清泉了,被水晕染浑浊的墨水怎么能从清水里被提取出来呢,难道沉淀之后清水就不是被污染过的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