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分,宛若与南越王赶到了洛阳。
宛若收到季蕴书信时,她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哥哥居然还活着?
她哥哥比她大两三岁,兄妹俩感情十分要好。
当年杜家犯事,她的哥哥被流放到北境,不久后听说他病死途中,怎么可能还活着?
但皇后既如此郑重的告诉她,她也信了七八成。
彼时她生完孩子,南越王非让她休息一段时间再去洛阳。
一路上,她心急如焚,生怕见到的人不是哥哥。
待到了洛阳,她也不顾得歇息,马上去长乐宫见季蕴。
她惶然跪地:“皇后娘娘,妾的兄长当真还活着吗?”
宛若心中紧张不安,又带有期盼。
季蕴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你起来说话,别跪着了。”
“你哥哥杜致安确实还活着,但有些情况,本宫信中不便细说。他如今在天牢,你去见他吧。”
内侍将宛若带到天牢中最里侧,此处关押的多是必死之人。
牢房潮湿昏暗,还有隐隐有一股霉味。
宛若朝牢房看去,里面跪坐着一男子,年纪三旬左右,发间已有霜色,正闭目养神。
内侍轻声道:“南越王妃,就是这里了。”
杜致安在听到‘南越王妃’几个字后,猛然睁开眼,向牢房门口看去。
那里站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眉目秀丽温柔,体态纤弱,女子也怔怔的看着他。
他瘸着腿,费力到牢门前。
“婉儿,是你吗,我是哥哥啊。”
宛若忍不住哭出来:“哥哥,我是婉儿,你,你还活着......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杜致安手忙脚乱,他笨拙的安慰她:“婉儿别哭,是哥哥!哥哥也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一直思念母亲和你,还曾找法师为你们超度。”
兄妹哭诉半天,各自说了这些年的境遇。
宛若仍是流泪不止:“哥哥,你受苦了,可你不也该如此糊涂......”
若杜致安犯的是其他罪行,她豁出脸面不要,也要苦求聂弗陵,为她哥哥争条活路。
可哥哥犯下的却是叛国之罪,她实在难以向聂弗陵开口。
“婉儿,哥哥心里真高兴。你如今有儿有女,还是王妃,这日子多好。哥哥死了也安心。”
“......哥哥,婉儿怎么舍得看着你死,你等我,我去求皇后娘娘......”
杜致安苦笑:“我罪当死,无颜苟活于世,你不必为我奔走。我只希望临刑再见你一面,带上你夫君。”
宛若不由失声痛哭:“哥哥......”
内侍提醒宛若:“南越王妃,我们该走了。”
他们来这已经近两个时辰了,还要向长乐宫向皇后复命。
***
长乐宫里,青辞将自己打探的情况告诉季蕴。
“这几百年里,埋葬于邙山的人有许多,孤魂野鬼更不少。对不住,阿蕴,我没打探到什么。”
季蕴低眉道:“青辞,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前世今生之说,本就虚无。打听不出来也正常,无需自责。”
她会好好照顾聂弗陵,不让他烦心,若他真有什么愿望,自己拼死也会帮他实现。
青辞握住她的手:“你能看开就好。说来我此次去北邙山,遇到一位老人家,他对我提及过百年前北邙山的一段往事。”
青辞将将那老人的话都告诉她。
季蕴听完,眼圈通红,若真这件事是真的,那对情人也太惨了。
青辞劝她:“好了,阿蕴,我也是道听途说,没准是那老人在哄我。”
季蕴去揉眼睛,“人家好端端的,骗你做什么......他们真可怜。”
半晌后,她苦涩道:“我原也不信神佛,可听你说完后,我无比希望有前世今生,好让他们补上遗憾,给他们一世圆满。”
此时宛若也随内侍回到了长乐宫,季蕴看她神情,就知道她肯定哭过。
“南越王妃,见到你哥哥了?”
宛若柔声道:“见到了,他确实是妾哥哥。”
她忽然跪地:“妾知哥哥犯下大罪,可他是妾唯一的哥哥......求娘娘救妾哥哥一命!”
说着不停的磕头,额角瞬间红了一片。
可季蕴半点不为所动,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宛若以为她不想插手此事。
“皇后,妾求你,妾当牛作马——”
季蕴缓缓开口,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
“你哥哥当年流放北境,他吃尽苦头,受尽凌辱,还废了一条腿,又在苦寒之地待了十来年。”
“而你,充入掖庭后,想必日子过得艰难,南越王他又是个混帐......你兄妹相隔十年生死,才得以一见。听起来,是不是很可怜,让人心生同情?”
宛若抬头看着季蕴:“妾,妾......”
“让你本宫告诉你,世间另有一痛:将士去边关征战,不幸战死。其情人寻到他的尸骨,费尽力气将他安葬,而后放火与敌军同归于尽。”
“本宫问你,他们可不可怜?他们死前心中之痛,可会少于你们?”
宛若说不出话来,只是怔忡的看着季蕴。
季蕴继续道:“你可知,此次与北瀚之战,死了多少将士?他们很多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他们也有情人,有妻儿,有老母!”
“你哥哥那么恨皇室,他若是寻机去行刺先皇或皇子,本宫都高看他一眼。可是!他让多少无辜之人送命!”
“每一具白骨,都是春闺梦中人!我朝与北瀚之战,背后少不了你哥哥的推波助力!”
“若是放你哥哥生路,那如何给死去的将士交待?”
“死去的那些将士百姓,他们肯原谅害自己送死的人吗?任何活着的人,都没资格替他们原谅!”
季蕴握紧拳头:“本宫最恨挑起兵祸之人,无论是谁,都当诛!即便陛下不杀你哥哥,本宫也会劝陛下处死他!如此,方能安亡魂!”
青辞听得暗暗心惊,她还没见过季蕴如此声色俱厉。
宛若也被季蕴吓住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