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班教室。
所有悬挂的顶灯都换成高档护眼灯,学生长时间使用,眼干眼涩的情况减少了。
这是林知无的手笔。
得知女儿教室爆灯后,男人自费采购一批捐赠给长明一中,不止高二(1)班,全校的都换了。
林知无没跟女儿讲,还交代校方不要宣传,因此只有个别老师知道,学生统统不知情,但林青蕊还是知道的,换的那天就知道了。
灯牌的经销商亲自带工人过来安装,那个人以前常来家里做客,她是记得的。
这就是她老爸。
本性的幼稚中又夹杂着圆融如水的智慧。
林青蕊不待见他,他便隐秘地尽人父的责任,让恨没法纯粹。
马上晚自习。
姜月提着一塑料袋的拌菜进来,草稿纸折成篮子,再打开塑料袋套上去,用竹签插着吃。
麻酱的香气四溢。
姜月捡一块送到林青蕊嘴巴,问她在做什么。
林青蕊张嘴吃进,缓慢咀嚼后咽下,“哦,我在调查黎暗的过去。”
雪白的草稿纸上是几个人名:连诗雨、狄锐、赵清欢、黎暗。四个人之间还有箭头相连接,看起来,像是四角恋。
不,不是四角恋这么简单。
姜月皱眉,指着连诗雨的名字说道:“她跟狄锐和黎暗都好过?狄锐和黎暗还是朋友?”
“是呀。”
姜月又说:“这个赵清欢也跟两个男的都好过?”
“是狄锐暗恋她,单箭头。”林青蕊纠正道,片刻后又笑起来,“不过也说不准,我还没完全搞清楚。”
姜月一脸无语,竹签在拌菜里戳来戳去,没好气道:“他们是有二手物品回收癖嘛,一个圈子换来换去也不嫌恶心……”鹅蛋脸的女生说到一半赶紧闭嘴,警觉地望向林青蕊身后。
柳熙背对两人理试卷。
这个女的又来偷听了。
姜月不停使眼色,可林青蕊还是滔滔不绝地八卦,说狄锐和黎暗之间不简单,两人应该是有很深的过节,否则黎暗不会专门打招呼叫人针对他,害得狄锐辍学后想在长明打工都困难。
姜月忙塞了两片拌菜到她嘴里,“要上课了,蕊蕊你的书还没拿出来!”
“哦。”
林青蕊含混应了声,这才没再说。
柳熙不理试卷了,转身瞄姜月一眼,而后又用那双看似温驯的下垂狗狗眼暗暗沉沉打量林青蕊,随后下巴一扬,夹着试卷走回座位,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姜月揪着林青蕊衣摆小声道:“她刚才在偷听,你以后说话注意周围,别大大咧咧的。”
林青蕊颔首,雾黑如棋的眼眸淡淡往后看去,像在排布她的局,落下她的子。
晚自习课间休息十分钟。
下课铃还没响,林青蕊便和急急国王们一同跑出,人家是去卫生间抢坑,她则来到小卖部后边的树林。
天冷了。
猫着抽烟的并不多,只零星几个红点。
林青蕊信步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花台边翘高二郎腿抽闷烟的连诗雨。她的眉眼神似猫科动物,平常看,攻击性略强,漂亮是漂亮,难以受用,但用黑暗的花丛来衬托则恰到好处。
连诗雨夹着烟,眼睛一转,不善地锁住闯入领地的女孩。
林青蕊站过去,掏裤兜。
连诗雨警惕地注视,看清林青蕊手里的东西后,身子一松,眉头又皱起。
明黄的包装,是细支大重九。
一百块一包,她可抽不起。
林青蕊把烟放到连诗雨手边的石英台阶,感受到气氛的松弛后,出声道:“跟你问个事,赵清欢,认识吗?”
连诗雨喷出烟雾,挑眉,本来眉毛就画得高挑,现在更是像两道挂钩悬在脑门。
“何止认识。”
“说说。”
“林大小姐,现在才对黎暗的过去感兴趣,会不会太晚了?”连诗雨刺两句,两根指捻起大重九甩了甩,烟瘾涌上来,沉着脸把知道的都说了。
任何东西成瘾都会成为弱点,喜欢的东西越少,人才会越锋利。
否则就像面前的女孩,明明不待见林青蕊,还是让一包烟撬开嘴。
连诗雨跟张哲远说的有些出入,但是大差不差,看来跳楼这事不是乱传的,是确有其事。
听八卦的话不管真真假假,够新鲜刺激就行,但是调查不行,她得多方问证才好辨别真伪。
林青蕊又问:“狄锐这个人能说说吗?”
连诗雨神情一凝,直接把烟砸她身上,“拿我找乐子?滚!”
林青蕊冷静观察连诗雨的反应,一点细节都不放过,许久又说:“你恨他,是因为他喜欢的不是你。”
“他喜欢的是赵清欢,对么?”
连诗雨愣住。
听到“赵清欢”三个字后蹭地暴起,像只发怒的野猫。
林青蕊早有预备,抽身后撤。
逗猫是这样的,得时刻保持警惕,防着戳到痛处被抓被咬。
连诗雨什么都没说,但是表情和反应已经印证林青蕊说的。
中间想必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纠葛……但不管如何曲折、狗血、甚至感人至深,都不关林青蕊的事,她只需要知道狄锐喜欢赵清欢这一件事就足够。
回到教室,林青蕊趁发试卷的功夫又跟储芳婷讲上话。
两人说些什么不得而知,从柳熙的位置看过去,只瞧见储芳婷嘟起腮帮装可爱,听了两句哄,便乖乖在林青蕊手心写下一串数字。
真是怪了。
平常吼她跟吼孙子一样,对上林青蕊,竟然能娇羞成这个死样子。
柳熙难免想起课前林青蕊说的话:黎暗有个白月光,叫赵清欢,赵清欢有条舔狗,叫狄锐……
后半节自习,林青蕊写完试卷,一个人在作文纸上玩五子棋。
圈叉交替,自己跟自己玩,竟然也能下满一整面。
姜月好不容易写完试卷,捶捶肩膀,伸懒腰,转头瞧林青蕊玩得不亦乐乎,羡慕又好笑,“现在还能这么惬意的只有你了,听说没,补习班有个压力太大割腕了。”
“是吗?”
“她补习两年了,但成绩还是没有进步,她妈说考不上一本就别读了,让她回去嫁人……好可怜啊。”
“嗯。”
林青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遗憾和感伤,就像这个季节降下的雾,摸不清深浅和边界,夜间行走其中,就像走在没有穷尽的监牢。
说她冷酷是不准确的。
生活在三维的“神明”如何共情二维的蝼蚁,他们看到的世界,本就不同。
眼界不同,认知不同。
要林青蕊感同身受她们这种普通女生的烦恼和郁郁,本来就是勉强。
姜月仰头望向崭新的吊灯,恍然叹气,心头萦绕的复杂滋味化作白雾从口中呼出,徐徐消散在灯火通明的教室。
姜月以为“神”不会懂凡人的困境,但“神”本就有自己的囹圄,属于林青蕊的无间之地截至目前不曾有人踏足,她也不期望任何人能理解。
女孩垂首继续左右互搏。
战场在纸面。
战场在笔尖。
战场在眉梢。
战场在心头。
最后圆圈胜出,五个圈连成一线。
她放下自动铅笔,望向掌心的截断的纹路,默默伸指从头抚到尾,在想念什么,在记挂什么,舍不得的和已经舍弃的……种种种种化作养料,如今,终于要生长出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