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熙本来是要黎暗看林青蕊笑话的,没想到,自己成了笑话。
这个年纪的男生,已经不像初中无知。
他们不会再举着女生不小心掉落的卫生巾满教室跑,像捉着实验室用来观察毛细血管的泥鳅那样,脸上闪耀着得意和自满,他们已经知道那片小小的棉,对女同学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们不再肆意嘲笑,换成了心照不宣的暗笑或者古怪的沉默。
知耻的年纪,女生在那几天会格外小心。
不愿暴露“女人”的身份。
她们似乎天生懂得,如果变成女人,孩童时期的自由便不复存在。不只是每个月几天的不方便,往后种种身份加身,没有一个角色属于她自己,每多一个称呼,便是新的囹圄。
虽然囹圄里也不是没有些许快乐。
但有得选,谁又愿意入笼。
柳熙知道黎暗本性不坏,还记着那个颠倒荒凉的寒天,他引开混混,使眼色让她跑的恩情,但是正如林青蕊所说,黎暗那双暧昧的琥珀色眼睛看狗都深情,当初的“英雄救美”不过是她会错意。
镜花水月。
虚无的蜘蛛丝。
柳熙嘴上不认,心里却早就认了。
她就这点好,一个二皮脸,惯会没事找事,心里却有自己的方圆和规尺。
现在看黎暗默不作声帮林青蕊解围,柳熙难受的同时,终于敢确认当初的一切不是错觉。
他确在危难之际救了的她。
并没有脚踩七彩祥云,只一身灰尘和油污,像只钻出洞穴的老鼠,落魄地同人腆笑。
……
林青蕊搓搓冻僵的手,揣进衣兜,摸到一叠软绵绵的塑料纸,扯出一看,竟然是三片不同品牌的卫生巾,日用和夜用都有,一看就是黎暗张嘴在班里问女生要的……
另一边是个暖手饼,很烫。
在学校充热水袋和暖手饼都是不允许的,之前出过或早,抓到不仅要挨骂还得罚钱。
“你还挺厉害的嘛……”
林青蕊紧紧攒着那点暖,半骂半夸。
黎暗在女孩苍白的额头一揩,捻着冰冷的汗发问:“是不是很痛?”
冷淡慵懒的音很轻、很近,羽绒般钻进耳朵然后又躲开血管,沿着肌肉和骨骼的缝隙钻进她的铁石心肠。
林青蕊眸光轻晃,微不可见地点头。
他问她有没有布洛芬。
“吃完了。”这段时间总泡在球场,肌肉酸痛不可避免,怕影响上课,备在书包里的止痛药早就吃完了,一直忘记补。
黎暗让她回教室。
林青蕊前脚坐下,黎暗后脚就到了,手里攒着不知从哪个倒霉蛋那里抢来的药,锡箔纸塑封还留有倔强的指甲印。
“谁的啊?”
这浮夸的叙利亚战损包装。
“马家旭的。”
“哦……”林青蕊接过来,沉默片刻,问道:“周一上楼摔断手那个小脑萎缩?”
“嗯。”
“好像他比我需要吧?”
“我问过了,他说他不需要。”
林青蕊哎嘿笑出声,肚子一扭,笑容僵住,她皱眉抠出一颗,让黎暗把剩下的还回去,人家手都断了,就别抢他东西了。
做人还是要善良一点。
黎暗收好药,又说:“放学我给你送饭,待着,别出教室。”
“啊?”
“不答应我就不还了,疼死姓马的。”
“疼死他干我屁事。”林青蕊嘴硬顶了一句,终究是有点子愧疚,小声答应,吃过药,披着黎暗宽敞的衣服趴到课桌休息。
雪白的小脸,鸦羽似的睫。
教室里热烘烘的臭气翻涌、发酵,她却还是香的,甜甜的水蜜桃香气幽幽散来。
他想揉她脑袋,狠狠揉。
长明方言里这种情况叫“恶想”,越喜欢,越恨,恨不得抱在怀里揉碎、咬两口。
但是(1)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黎暗伸出的手在女孩头顶一盘桓,如同落叶在空中打旋,弯来绕去,最终落到后颈。他把卷起的衣领翻出、理顺,冰冷骨感的手按到女孩后背,略一拍,撤开。
姜月进来,没好气瞪他。
黎暗侧身让路,又站了站,踩着预备铃离开。
他一走。
教室里的学生纷纷挤眉弄眼,调皮的干脆学着猫儿叫春,“欧哟哟~”地嗲叫起来,班长站起来喊了好几次安静都没用。
……
第二节课下课,姜月和林青蕊一起去卫生间,赫然发现她的裤子弄脏了,黎暗宽大的校服里衬也染上星星点点的红。
林青蕊还不怎么。
姜月已经捂着胸口,替她尴尬到窒息了。
“……蕊蕊你等着,我去班里借洗洁精,甜甜她们自带饭盒在抽屉放了一瓶。”
“不用。”林青蕊口气淡淡的,一点不意外,女孩对着镜子揽高衣袖慢条斯理洗手,见姜月还是跟铁锅上的蚂蚱一样急得乱转,温声道:“黎暗的衣服遮得住……再说这也不是血。”
“不是血是什么?”
“有人送我的礼物咯。”林青蕊笑笑,却没有一点笑的意思,雾黑的眸闪出冰棱似的亮光,“一直受挫,人会失去信心,偶尔给点胜利的甜头才会继续行动。”
“你在说什么?”姜月翻出餐巾纸递过。
“钓鱼。”
“你在学校钓什么鱼?谁又得罪你了?”
林青蕊默不作声。
姜月叹口气,她不知道林青蕊想干什么,但总觉得女孩的心理状况有点奇怪,如果是其他人,姜月大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问问、劝劝,开导一番,但林青蕊……除非她自己愿意坦白,否则谁又能撬开。
“蕊蕊,你要是不开心想聊聊,随时找我。”
林青蕊关掉水龙头,望向镜子——镜子中的姜月低着头,两缕发从额角垂落,耐心地用纸巾沾水帮她清理。
镜子照出的人影有些变形,但姜月还是很好看,说不出的好看。
林青蕊点头“嗯”了一声。
等到尘埃落定,她会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