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尖锐的嗡鸣放大、放大、再放大。
像是一个无声的漩涡,将林青蕊的思维和感知全部卷了进去,王艳秋说了很多,准确地说是骂了很多,林青蕊却一点不生气,她的心里长出一道裂纹,没有流血,只是漏风。
她想起和周建军吃的最后一顿饭。
两人坐在接待室的火炉旁,聊着关于苏月如的事,男人发青的脸上映着跳动的火光,宽大的手捏着信纸,一刻不离。
蜂窝煤里钻出的紫红色的火焰是温暖的。
可是现在想起来,却似乎已经失了温。
两节晚自习都属于数学老师,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蜈蚣般爬满两扇推拉黑板,天花板悬挂的电视机像是一个巨大的摄像头,黑洞洞地监视着火箭班的所有人。
林青蕊表现得一点异常没有,就连姜月都没看出来。
她只是在放学的音乐响起后,背起书包去到(9)班,(9)班一如既往冷清,白色灯光下,张哲远咬着自动铅笔坐在靠门的倒数第二排,林青蕊站过去,他咬着笔抬头,先是怪笑,很快又变成一张倭瓜脸,再后来,眼眶红了一圈。
他吐掉笔,抿唇,眉毛使劲往上提,但再怎么提也拉不住下沉的嘴角。
男生吸吸鼻子,挤紧眉毛。
一口气憋了很久也没呼出来。
林青蕊拽着书包带,低头,“周叔的事你知道了?”
“嗯……刚,我妈打电话说了,叫我今晚去陪周朝。”
“嗯。”
“林青蕊,这是怎么一回儿事啊,你知道吗?”
“不知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张哲远喃喃自语,抓起书包往外,平常在学校碰到林青蕊都要主动拉开距离,今天却跟她紧挨着并排走,就像是急需抱团取暖的鸡崽子。
少男少女沉默往前。
出校门,到了桥头,林青蕊想起黎暗的未接来电,摸出手机拨回去。
长久的忙音,无人应答。
林青蕊又拨两个,还是没人接,她边走边摁键,输入一串长长的信息,等过了桥头,好像心事也过期了,于是全部删除。
最后只留简短的几个字,发出去:
黎暗,我回来了,如果你在外面,来找我。
奔驰车停在路边。
林青蕊跟张哲远前后进去,她说去周朝家,孙叔说林知无听到消息,已经先去了,周朝妈妈的情绪不太稳定,言下之意,是劝林青蕊别去。
小孩子可能不知道。
但孙叔作为过来人,是知道他们这些人如何纠葛的。
早先,周建军还没退伍,苏老爷子把他当准女婿培养,周建军也是喜欢苏月如的,可是他喜欢又有什么用呢?苏月如要跟林知无在一起,他一点办法没有,本来前程大好,往上走是越走越高,但抵不住心灰意冷,也为了避嫌,便退伍转业。
性情好的人,往往遇不到好的情人。
那之后,虽然也顺利地结婚生子,尽职尽责当好丈夫和父亲,但终究有什么被人带走了,知道的人都知道。
周建军没做过对不起王艳秋的事。
可是王艳秋的心里却始终有一根刺——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一个女人,如果在感情上都不小气,那恐怕不是女人,是个木头桩子吧。
那根刺,让王艳秋不待见苏月如,当然也不待见她的女儿。
在周朝长大后,这股敌意愈演愈烈,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
现在这个节骨眼,王艳秋伤透了心,林青蕊过去就是火上添油。
孙叔讲话点到即止。
张哲远云里雾里,皱眉望向林青蕊。
林青蕊当即明了,她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早有预感,周建军待她亲和,近乎偏爱,比亲生的还好。那句话是对的,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
女孩坐得笔直,双手安稳地放在膝盖,思考片刻,颔首,“我知道了,孙叔,我们就送张哲远过去吧。”
孙叔表情一松。
张哲远倒也懂事,没有追问。
车到公安小区,平日就清寂的大门今天更寂了,风特别大,刮得树叶沙沙响,正门进去,到喷泉,往左走到底,靠近河岸的四层小楼就是周朝家,栅栏上爬的三角梅应该全枯了吧,这个季节,总是要枯的。
林青蕊靠在窗边,拉着张哲远的衣服小声道:“……去吧。”
张哲远点头。
又过一会儿,叫她松手。
不松手他怎么走。
林青蕊收回冻僵的手,脸被风吹得生疼,关上车窗,还是疼。
她回到家,抱着书包躺在沙发,也不开灯,就这么静静卧着,以前难过,还有图图一身松软的肥肉可以依靠,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手机跳出信息。
不是黎暗,是姜月发的题目。
林青蕊回复答案后继续盯着屏幕,她也不知道盯着做什么,但总归要找点东西看,否则思绪迟早会把脑子炸掉吧。
周叔为什么会死?
周朝现在怎么样了?
黎暗呢?
为什么不回电话?
……
珍姨听到动静,打开客厅的灯。
女人拿来毯子,坐到林青蕊身边,温柔地盖在女孩瘦削的肩膀,“想吃宵夜吗?”
林青蕊摇头。
珍姨也不勉强,打开电视转到新闻频道,默默陪林青蕊坐着。
xx会议召开,xx发表讲话。
某地雪灾,众志成城,驰援灾区。
海外爆发冲突,前线发回报道。
听着男主持字正腔圆的播报,林青蕊的心逐渐镇定,睡意爬上眼皮,也不回房间,就这么睡在珍姨的大腿。
珍姨搂着她的脑袋,轻轻抚过女孩垂落的发丝。
一声叹息,很轻很轻。
后半夜,林青蕊在房间睡得很不安稳,不到六点,满身大汗从梦里惊醒,她看向手机,什么消息都没有,也想不起刚才梦到什么,那么吓人,女孩满额冷汗,心里的裂缝徐徐漏着冰冷的风。
去学校,张哲远不在。
打林知无电话,男人叫她好好上课,其余大人会解决。
“爸……周朝还好吗?”
林知无沉默许久,如实告诉她,“周朝昨晚没回家,小远陪着他,现在两个人不知道在哪。”
“黎暗呢?”
“蕊蕊,忘了他吧。”
早上,林青蕊的左眼皮跳,下午,林青蕊的右眼皮跳,等到放学,两只眼皮都不跳了,严超戴着毛线帽蹲在教室门口,叫住她,递过一个盒子。
林青蕊握在手里,并不打开。
严超抬头又低头,小声道:“暗哥叫我给你的,他说,别等他了……”
林青蕊还不怎么。
严超说完难受地埋住脑袋,好像是在哭,他不停吸鼻子,嘶声问林青蕊,为什么不去送黎暗。
“暗哥他一直在站台望着,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林青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