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下起了雨,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安意梳洗好,把锁在箱底的袖箭找了出来,戴在左臂上,又往金镯里放了些迷药。麻烦已经惹上了,就要时刻准备对应,那些随时有可能冒出来的杀手。
安家父子一早就冒雨上朝,安健和安意陪罗氏吃过早饭,安健返回军营,安意也等来了来接她的马车。
马车没有去济怀堂,直接去了韩颂延在内城的另一个处所,恒善街的积德巷。
“姑娘到了。”韩六勒停马车,跳了下去,把木杌子放好。
香芹拉开车门,先下了马车,撑开伞,“雨下得好大,姑娘您慢点。”
安意低头下了车,左右看了看,因为伞的遮拦,她并没有看出,那个穿着蓑衣打着油纸伞,从巷子那头走过来的男子是林熙忞。
林熙忞却一眼就认出了安意,因为白无名的关系,他知道这里是韩颂延的住处,见安意在没有家中男子陪伴的情况下,去另一个家中没有女眷的男人的住处,顿生疑惑,此举与礼不合。
看到安意主仆已进了门,林熙忞犹豫片刻,收起伞,飞身上了围墙,决定跟过去看看。
安意的听力还没有敏锐到,在雨声中,也能听到林熙忞细微的声响,浑然不知的朝着房间走去,看到站在屋门口迎接她的韩颂延,浅浅一笑,“四少爷。”
韩颂延将安意迎进屋内坐下,为她倒了一杯热茶,满怀歉意地道:“大冷的天,又下着雨,还要让你特意来一趟。”
“我本来就该过来看看的,这几天,他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安意心里很清楚,让她冒雨过来的人,绝对不是韩颂延。
韩颂延笑,“还好,没有太多麻烦。”
“他的伤势怎么样?”安意捧着茶杯暖手,北方的天气太冷了,还是南方好,十月还有小阳春。
“他的伤口刚刚愈合,内伤还需要慢慢调理。”
“也就是说还不能送他离开?”安意问道。
韩颂延讶然,问道:“你要送他去哪里?”
“送他出城,留在城里的话,有可能会被公主府的人找到。”安意始终觉得把小龚爷留在城内,是个大隐患。
“内城这么大,公主府的人一时应该还找不到这里,而且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大肆搜查,这几天城里也没什么动静,还是让他留在这里,把伤养好了,我们再想法子送他出城。”韩颂延这几天一直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没发现公主府的人在搜查。
安意想到昨天街面上的平静,赞同地点点头,“我进去看看他。”
韩颂延领着安意从正房的侧门出来,沿着游廊前往客房。两人都不知道在暗中,有一双眼睛正牢牢的盯着他们。
走进了房间,小龚爷半躺在床上,俊美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血色,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身上搭着厚厚的棉被,看着走进来的两人,唇角微抿。
安意看着小龚爷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你还好吧?”
“我……”小龚爷刚要说话,忽然目光锐利地看向屋顶。
安意也听到屋顶轻微的响声,抬头一看,屋顶上有片瓦,被人掀开,左手一抬,扭动机关,“嗖”的一声,三支袖箭同时射出,一个转身,到了窗子边,飞快地打开窗子,窜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是她学会轻功以来,动作最快的一次。
安意的轻功到底没练到家,飞到屋外,停顿了一下,再提气飞身上屋顶,等她站在屋顶时,只看到一个远去的背影和一把丢弃在屋顶上,被袖箭射出三个洞的油纸伞。
安意没有追赶过去,把瓦片盖好,收起伞,从屋顶跳下来,回到房间,小龚爷和韩颂延异口同声地问道:“是谁?”
“不知道,只看到一个背影,是个男的。”安意皱眉道。
“会不会是木辰?”韩颂延问道。
“不知道,他穿着蓑衣,掩藏了身形,我认不出来。”安意把伞递给韩颂延,“这是他丢下的伞。”
韩颂延接过伞,仔细地看了一下,在伞柄上看到了刻的字,“这是三水堂做的伞,这把伞的伞骨和伞杆是用紫罗汉竹做的,伞面是上等小皮纸,染了色,蔚蓝如净空,刷了七层桐油,经久耐用,要五十两银子才能买到这把伞。”
京中能花五十两银子买伞的人家,不说多如牛毛,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从伞上推测来人是谁,没有可能。李谷雨在公主府当差,一把五十两银子的伞,他也用得起,可惜安意没有看到正面,不敢随便做出判断。
安意把窗子关上,回头道:“这几天都没有动静,我一来,就有人在暗中窥视,这个人一定是跟踪我而来,他虽然逃走了,但暗处不知道还没有没人。”
“这里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必须马上离开。”韩颂延双眉紧锁,“去外城我奶哥家里。”
“我们不能就这么过去,要故布疑阵迷惑他们。”安意压低声音,“四少爷,你能想办法雇两到三顶四人抬的轿子来吗?”
“可以,在街口就有轿子雇。”
“让他们把轿子抬进院子,再退出去,你和小龚爷上一顶轿子,另外两顶轿子里放两个石墩。让冬青扮成小龚爷的模样,跟着我上马车。小龚爷伤的很重,他们一定认为他会坐马车,会盯着马车,不会发现你们是坐轿子离开。我们同时出发,兵分三路。你和小龚爷去外城,马车去我家,另外两顶一起去济怀堂。”
“好,我先去雇轿子。”韩颂延把伞搁在桌上,走了出去,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有意而为,他没有关门。
安意走过去把门关上,回头看着小龚爷,神情严肃地问道:“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小龚爷与她对视,眸色幽深,“你想知道什么?”
“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你应该如实告知,你的敌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追杀你?”安意沉声问道。
“我和你说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小龚爷郑重地道。
“我要听过以后才能做决定。”安意同样很谨慎,这事关系的不仅仅是她的安危,还有韩颂延、冬青、香芹、韩六和韩四,无辜被牵扯进这种不知道恩怨情仇中,令人无比恼火。
小龚爷看着安意,抿唇不语。
眼神交锋。
安意不敌,败下阵来,“我答应你,你告诉我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其他人。”
小龚爷缓缓道:“我的生父姓秦,是皇族,确切来说,他就是当今的天子。”
安意没想到会问出皇族秘事来,呆愣了片刻,问道:“你是流落民间的皇子?”
小龚爷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就因为这个莫明其妙的身份,这四年来,我不停的被人追杀。直到几个月前,我从祖父那里得知我的身世,我才知道我叫了近二十年的爹爹是我的舅舅,我年年去祭拜的姑姑,实际是我的生母。”
“是他派人追杀你?”安意眸光微沉,父亲到底是什么?不爱护子女,却要追杀子女!
“也许是他,也许不是他。”小龚爷没有掌握实质的证据,没有轻易的下判断。
“你来京城是为了证实这件事?”
“我不是证实,我是来解决这件事,不管这事是不是他做的,我都要告诉他,我不会姓秦,我永远姓龚,希望这件事就此了结,我和他不要再有任何交集。”小龚爷对从未见过的生父,没有孺慕之情,进京一是来提亲,再就是来见生父,是为了表明态度,他不会认祖归宗,从此,他们一个居庙堂之高,一个处江湖之远,泾渭分明,桥归桥,路归路,永不来往,永不相见,摆脱被追杀的命运,以后和安意好好生活。
“皇宫守卫森严,你进不去。就算侥幸让你避开那些侍卫,见到他,万一是他让人追杀你的,你就是送羊入虎口,死路一条。”安意冷静地分析道。
“我不会……”这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小龚爷抿唇不语。
安意打开了房门,看着韩颂延带着冬青走了过来,冬青手里捧着两套颜色相近的棉袍。
韩颂延看到站在门边的安意,笑了笑,走进房间,道:“马车和轿子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
“去哪里?”安意问道。
“花婶家。”韩颂延道。
冬青去伺候小龚爷穿好棉袍。
韩颂延:“喜儿,带着香芹和冬青,坐着马车去城里转几圈,再回到这里来。”
安意点点头,“知道了。”
小龚爷穿好棉袍,冬青也换上了颜色相近的棉袍。韩颂延扶着小龚爷出门,门外就停着三顶轿子,两人坐进了其中的一顶轿子里;另外一顶轿子里各放进了两个石墩,免得被人看出是抬空轿子。
安意带着香芹和冬青,去院门口,安意和香芹故意扶着冬青上车,冬青也做出一副病弱的模样。马车先行,三顶轿子紧随其后,到了巷口,马车右转,一抬轿子跟着马车后面,另两抬左转,连安意也不知道小龚爷坐在那一抬轿子里。
安意和冬青一左一右,撩到些许窗帘,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寻找有可以隐藏在暗处的跟踪者。
马车行驶到街口,马车和轿子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安意看到一尊石狮子后面有蓑衣露出来,微微眯着眼,那人又回来了,希望这样的故弄玄虚,能够瞒得住他。
韩六驾着马车缓缓地在巷子穿行,做出一副车上有伤病人,不宜急行的样子。听从安意的指挥,在城里转了近一个时辰,才去将军府。
暗中跟着的林熙忞看着马车驶进将军府,又在外面守了一刻钟,不见人出来,悄然离开。
林熙忞只顾跟踪安意,全然忘记了他与白无名有约,等他赶到酒楼时,白无名已经喝完了三壶茶,五碟糕点,无聊的在玩投壶。
“你还知道来,又是哪位美人儿绊住了你的脚?”白无名歪在榻上,挑眉问道。
林熙忞在白无名的身边坐下,“你的十九妹妹。”
白无名懒散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沉声道:“熙忞,不要拿十九妹妹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因为我关心你,我有了意外之喜。”林熙忞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他快饿晕了。
“什么意思?”白无名不解地问道。
林熙忞咽下糕点,喝了两口茶,道:“我看到她进了你四哥在积德巷的院子,我就跟了进去,在那里,我发现她并不是去见你四哥的,她是去见另一个人的,你猜猜是谁?”
“我猜不到,你快说是谁?”白无名等了这么久,已经没有耐心去玩猜谜游戏。
“龚砚遒。”
“圣衣门的龚砚遒?”
“嗯哼,就是他。”
白无名皱眉,“我四哥与龚砚遒素不相识,他怎么可能在我四哥的院子里?你确定没有看错,那个人是龚砚遒?”
“我确定,虽然我只看了他一眼,但是他的容貌令人过目难忘。一个男人长成他那样,想认错都很难。”林熙忞坏笑道。
“十九妹妹和龚砚遒是旧识。”白无名想起第一次是在小龚爷身边见到安意的。
“你的十九妹妹很聪明,知道找你四哥帮忙,济怀堂那么多药材,龚砚遒伤得再重,也能救得活。”
“龚砚遒做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抓他?”白无名问道。
“不知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这次让我这么巧合的找到他,我一定要抓住他。”林熙忞盯着白无名,“无名,你要帮我。”
白无名眉头皱的更紧了,“怎么帮?”
“你去找你十九妹妹,或者去找你四哥套话。”林熙忞道。
“你不是已经发现他在那里了,直接去抓他不就行了,还要套什么话?”
“我被你十九妹妹发现了,她用袖箭射我,吓得我赶紧跑开,等我再折返回去,从院子里驶出一辆马车,抬出三顶轿子,然后他们兵分三路,我只有一个人,考虑到龚砚遒伤势过重,没法坐轿子,就跟着你十九妹妹,她坐着马车在城里转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回将军府,我不敢跟进去查看,你帮帮我。”林熙忞渴求地看着白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