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苏辞停下了往外去的步子,回过身来看向沐慎和,道:“自然。”
得到这声肯定,沐慎和语气轻松,“漠州有位叫许长生的商人,说是见过一位断左腿额上有刺字的中年男人,来修补绣有野菊的帕子,在下想来,这会是苏兄想找的人。”
毕竟当初苏辞给出的信息便是断左腿,额上有刺字,这天底下断了左腿还能活着的人普通人不多,刺字的倒是不少。
他不清楚这人和苏辞是什么关系,但能让苏辞寻找多年的人,必定不是简单角色。
说起来,他头一回见到苏辞的时候是在凉州边境,那时他不过五岁,被毒蛇咬伤奄奄一息,是苏辞救了他。
那时候的苏辞不过是一个贫民,连衣裳上头都全是补丁,瘦弱不堪,身上还有许多淤青,像是被人长年累月虐待导致。
他再次见到苏辞时,已经是十年后,此时的苏辞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苏将军的养子,小小年纪便已经军功磊磊,他也成了沐丞相的长子。
苏辞认出了他,却没有认他,称他一声沐公子。
“漠州?”苏辞皱眉,“沐公子耳目甚广。”
“苏兄何必调侃我?”知道苏辞在意什么,沐慎和还是解释,“我这些年游历四方,与那些江湖朋友亦有书信往来。”
“日后若是京中无容身之处,……也有个去处。”说到这里,沐慎和自嘲一笑,眼底泛起一丝苦涩。
苏辞垂下目光,没有接话,只是随手将自己的令牌扔给了沐慎和。
“令牌?”沐慎和一愣,只是一瞬,他便明白了苏辞的意思,随之一笑,“国库失窃,不是小罪。”
苏辞:“近来江湖中盛传的月公子,想来能助你。”
沐慎和握着手中沉甸甸的摄政王令,指腹轻轻抚过上头的纹路,大概是苏辞贴身带着的缘故,上头还有些温热。
看着这令牌,沐慎和有些走神,等回过神来时,苏辞早已经不在他视野之中。
……
——————御街。
嘈杂的街道,南羲在世子和太子的带领下穿梭在各大铺子之中。
“姐姐,你喜欢这簪子?”
“喜欢就买下。”
南宫时玄说完话便已经掏出了银子。
“只是看看。”南羲将手中梅花簪放下,并没有要带走的意思,转头对着南显二人说道:“走吧,去瞧瞧那边热闹。”
“好。”南显始终保持着热情,整个人雀跃得不行,已经没了往日太子的稳重,完全释放了孩子天性。
不过也是,小孩子就是这样高高兴兴的才好。
南宫时玄倒是没急着走,他目光落到琳琅满目的首饰上,指着几个南羲留意过的金簪玉镯,对老板道:“都给小爷包起来。”
对南宫时玄来说,首饰南羲要不要是南羲的事,他只管买了送出去,到时候南羲看着这些东西总会想到他。
买完东西南宫时玄出了铺子,往南羲所在的方向去时却只看见凑灯谜热闹的太子和几个侍卫,完全没有南羲一点影子。
“我姐姐呢?”
面对南宫时玄的质问,南显只是笑呵呵地说:“被苏王叔的人叫去了。”
“苏辞?”南宫时玄顿时就不高兴了,虽然他和苏辞关系不错,但南羲和苏辞在一块他总觉得膈应。
“世子,你莫不是喜欢我皇姑姑?”南显冷不丁的一问,以为能吓南宫时玄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南宫时玄很自然又肯定地点头,“自然是喜欢,那可是我姐姐。”
南羲可是认可他的,南羲在他眼里可是比亲姐姐还亲。
南显:“……”
南显虽然年纪小,但懂的已经很多了,可就算再懂,也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的,相比于南宫时玄的坦然,倒是显得他别扭了起来。
怕南宫时玄破坏苏辞的好事,南显还是豁出去,“皇姑姑很喜欢苏王叔,世子还是……”
话音未落,南宫时玄像看傻子般地看向南显,“我自然知道,还要你说?姐姐喜欢的,我也喜欢。”
南显:“哦……啊?”
……
南羲跟着一侍卫来到,金池水畔。
侍卫:“王爷就在此,属下告退。”
随着侍卫离开,南羲也看见了不远处的苏辞,他长身而立在水边亭中,池水中漂浮着不少荷花灯,但此地人少,不够热闹,想来都是苏辞放的。
“苏王爷寻我?”南羲自然地走到苏辞旁边的亭子落坐,自顾自地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热茶暖身。
苏辞没有回她的话,只是缓缓走向她,在她面前一步远的距离停下,向她伸出了手。
男人背对月光,看不清面容,周身都镀上月华柔光,锦衣若水,似从天上下来的人。
南羲目光停留在苏辞伸向她的大掌,手指修长而白皙,淡青色的经络,略微粗糙的指尖透着淡淡红晕。
这手,瞧着就像触手生温的玉,她竟心中起了一片迷茫。
这一刻,她想她该什么也不顾,跟他走。
但这样的情绪也只是出现一瞬间。
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南羲微微一笑,“王爷……”
话还没说完,苏辞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已经到喉咙的话语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苏辞手心微微用力,她也没有抗拒,任由他将她拉起身。
她仰脸瞧他,四目相对,她看见了苏辞眼底的温和,似乎透着笑意,恍神间,心跳加速了起来,她只顾着他的眼睛,已经听不见苏辞在对她说什么。
耳边传来呼啸风声,他将她护在怀里,只是片刻,便已经在房顶高处稳稳落下。
南羲笑问:“王爷作甚将我带到这高处来?”
这是京城最高的楼,摘星楼,历史悠长,历朝历代都翻修过许多次。
苏辞没回话,只是握着她的手腕,扶着她坐下,接着指着前方,“你曾说想爬到这最高处,俯瞰京城元宵。”
这话……南羲已经有些不记得了,但她的确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她不去追问苏辞为什么会知晓,这样一句不关紧要的话,却能被苏辞记住,她心里是欢喜的。
仰望明星皓月,俯瞰万家灯火,明如白昼仙境的长街,穿梭的人群传来欢声笑语。
这样的京城,美极了。
南羲环抱双膝,望着远处有些出神,她道:“我曾听人说,京城的元宵灯会,有天底下最好看的花灯,河灯许愿,都能如愿以偿,甚至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所以每到元宵,我都要去放一盏河灯。”
苏辞在南羲身旁坐了下来,轻声问:“阿羲想见谁?”
“阿爹阿娘,还有兄长。”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大哥哥了,好在二哥哥就在京城,能日日都见到。
印象中的大哥哥是个十分儒雅随和的人,可她如今完全记不得大哥哥什么样子了,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想不起来了。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南羲回过神,才发现手上多了一个玉镯子。
月下瞧着,这玉镯子发黄,成色也不大好,种水极差,不像是苏辞会送出手的东西。
南羲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摸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她问:“这镯子有什么来历?”
苏辞:“我记事起,便一直贴身带着的,我爹说是我阿娘之物,是我来时唯一所携,今日,赠与阿羲。”
南羲不曾想这竟是苏辞阿娘之物,她明白苏辞将镯子送给她的意思,自不愿辜负。
“此物珍贵,心意更重,往后我定爱护。”南羲眉眼带笑,她看着苏辞俯看她的脸,从温暖的眸光划向薄唇。
突然间,南羲凑了上去,她有些莽撞,像只非要撞死野兽不可的鹿。
苏辞身形微微后倾,瞳孔骤然一缩,他感受着南羲温热的唇贴在他的唇边,却只是贴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出于本能的反应,苏辞在南羲红脸想逃开时,掌心覆盖在了南羲后脑。
咬紧的牙关被耐心温柔撬开,暖热似糖糕一抿就化,似乎酒醉了,南羲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双手抵在苏辞胸前,试图将人推开。
感受到怀里人身子逐渐软了下去,苏辞才肯作罢。
南羲就像条搁浅在岸上的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眼角挂着的丝丝晶莹,足已证明她的慌乱。
她从来不都曾想过会这样。
苏辞满脸忧心地看着南羲,生怕南羲会因此厌恶他,更多的是怕方才弄伤了南羲。
“你……”南羲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重新去对视苏辞的眼睛。
“王爷可要想好,我并非是个愿做深宅妇人的,无论如何,都不足以让我改变。”
她知道,世间女子都为了清白名声委屈着自己,身在其中,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她不会,她的身份会容许她说不。
苏辞:“我从来都不希望阿羲委屈自己,阿羲只管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他想,只要能就这样守着她,怎样都好。
此时此刻,御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一处茶摊,说书先生也正绘声绘色地讲着江湖趣事。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我下回……”
这样的声音一出,正有兴致的李微雪顿时郁闷了起来,她带着小白龙离开了茶摊,抱怨:“这些个说书的,没一个人是不吊人胃口的。”
“姑娘对月公子的行迹感兴趣?”穿着一身新衣的小白龙出言询问。
如今小白龙收拾收拾起来,模样也像个小富人家的公子哥,只是气质还是寒酸了些。
“不然呢?”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月公子,姑娘你身在那宅子里不知道,这月公子才不是什么行侠仗义的玉面侠客,分明是个盗窃,最出名的就是盗窃过西夏皇室国库。”
“小臭虫你知道个什么?”李微雪顿时就有些不高兴。
“是真的。”小白龙拍着胸脯保证。
李微雪冷哼一声,“你要是再不给我找到荷包,我就把你送衙门去!”
“好端端的……又生气…”小白龙撇了撇嘴,嘀嘀咕咕的抱怨着。
果儿是最烦小白龙的,赶紧对李微雪说道:“姑娘莫生气,咱们去放河灯吧。”
到了护城河边,李微雪一眼便看见了南羲,刚想避让开,却好巧不巧地被南羲叫住了。
“表姐……”
李微雪有些心虚,下意识招手把方才还在打闹的小白龙藏到后边去,只是高个子的小白龙瞧着还是显眼得很。
果儿低声:“还不快把头低下?小心你的脑袋。”
在场的都是大人物,果儿也不敢抬眸去看仔细。
南羲只是瞥了一眼小白龙,并没有多留意,只是心里奇怪这个少年是什么人,能在李微雪身边打打闹闹。
闲聊两句,李微雪便想离开,“今日我约了几个好友,就不打搅表姐兴致了。”
李微雪说罢行了礼,急急忙忙地便要走,南羲倒是也没拦着,任由李微雪离去。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南羲也有些累了,苏辞有事离去,太子也早早回了东宫,她陪着阿元放了河灯,也不想在外多留。
但是沐家公子,现在也不见人影,想必是早就回去了。
“姐姐,我今晚能不能去你府上住?”
“阿元为何要住我府上?”南羲诧异。
南宫时玄:“陛下赏赐的府邸我住不惯。”
“姐姐莫不是不肯收留我?”
说着露出一脸失落委屈:“那好吧,姐姐别不高兴,方才阿元不过随口说说。”
南羲:“……”
她只是问一问,还什么都没说呢,知道阿元什么脾气,南羲无奈道:“罢了,便叫人收拾出一间院子供你居住。”
长郡主府有许多空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夜深,
黄府后门。
林元义在外头苦苦等了一个时辰才把黄黛云给等了出来。
见到带着斗篷的黄黛云,林元义赶忙凑上前去,却被黄黛云疏远地拉开了距离。
“云儿……都是我祖母,我没有要与你退婚,我记得我的承诺……”
林元义焦急地解释着,黄黛云却一句都不想听,为了维持体面,她只好道:“林哥哥,我已经被陛下选中,将来便是阳王妃,阳王是个好归处,林哥哥若是为我好,便不该深夜来此,叫人知晓了,辱我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