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武换好衣服,备好礼品就往织造府而来。昨晚稍稍了解了一些这位梁公公的背景,刑武已经对这一次拜访不带任何期望。这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就是不知道这位梁公公身后的何鼎何公公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是觉得添堵这种东西不添白不添?只希望他到时候不要后悔才好。
果不其然,刑武就被堵在了门口。门口的小太监一脸不耐的让刑武站在门口等着。倒是刑武好耐性,让他等着他就真的在门口等着。
大概有半个时辰,才见一个老熟人王荟王太监带着刚刚去报信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不停对刑武作揖道:“刑老板勿怪,小孩子不懂事,竟然不说是刑老板亲来了,让刑老板白等,真是不懂事。”刑武满推辞道:“小公公事儿忙,顾不过来也是应当的。”
那个小太监也是不停道歉,说些是自己是有眼不识泰山之类的。刑武忙道:“是我知错,没有先送上名帖。”
其实呢,这织造府上下那个不认识刑武,如今不过是给他个下马威罢了。
王荟又带刑武往里边去见梁公公。果然是新官上任,才过了四五个月,织造府竟然大大的变了一个模样。原来的韩义最爱标榜自己的文雅,整个织造府修的就真的是不输于文人雅士的内宅园林,各色香花兰草,无数古人字画悬于壁上。
这会子织造府又是另一个样子,到处是巨富人家的气派,到处金光灿灿,连椅背上都鉴着金箔。刑武倚着这镶着金子的椅子,怎么坐怎么不舒服。
“这位想来就是刑老板了!久仰,久仰!”刑武正坐立不安呢,就看见一位红衣公公从里面而来,身材瘦而精干,微眯的眼睛说不出的阴暗感觉。
刑武也站起来,朗声道:“梁公公久仰!”两人各自坐下。
“韩义韩公公圣上抬爱,往琼州监军去了,杂家不才,以后还要和刑老板多多合作才好。”明朝的琼州就是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韩义韩公公想来应该是坏事了,否则怎么会被发配到琼州去呢。
“公公何出此言,公公为圣上做事,我等自当倾力相助的。”刑武一副儒雅模样,哪里像府中那些人说的那般是武将出生暴躁易怒。原来自己也是被这起子人给骗了,梁裕当下压抑住心中心思,继续和这个传说中日进斗金的刑老板虚以委蛇。
“不知刑老板,今日来杂家这里有何贵干啊?”
“我来这里也不是单单拜会梁公公,也是有件正经事。听说昨天徐老板被公公带走了,我出游未归,不知徐老板犯了何事,我也好走动走动。”刑武也不是说这个梁裕为了一己私利讹诈商户,只问他徐贝娘犯了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徐老板定下了十万匹的岁贡,如今杂家这里却一匹未见,杂家也是难办啊。不如刑老板把这个亏空补上,杂家给刑老板个面子就既往不咎如何。”
刑武听了但笑不语,倒是知道了这个梁公公想必是瞒着他上头做的事,否则不会用这样末流的方法来要这份钱。
“可是我们织行并未领织,这十万匹的岁贡从何而来?”既然小公爷一直想在江南动手,这可不就是机会。十万匹的织物,他们也开得了口。
“徐老板签了十万匹的采办签子,收了二十万两的银子,可是杂家这里却一匹丝绸也不见,也只能请她喝喝茶了。”
两人不过谈了片刻,一个要看签子,一个顾左右而言他,就有小太监来报,说是杭州知府杨孟瑛来访。人家有贵客,自己肯定不能久留,刑武便要告辞。
梁裕送他到大厅门口,不怀好意的笑道:“刑老板这身绸衣倒真是称刑老板一表人才,只是什么人还是穿什么衣服为好,不要僭越了。”
刑武一看,原来自己穿了一件湖蓝绸衣。本朝太祖有令,商户不许穿丝绸衣服,只是这一条规定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经形同虚设,只要家里有点家底的那个不是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缠身。
如今这个梁裕居然又提到了这一层,想来是对自己的警告了。刑武不由觉得好笑,原来这梁裕是把自己看做一般容易欺压的商户了。当下心情大好,连梁裕让自己快点拿钱来赎人都不顾了,也不与梁裕多纠缠,大步往外而来。
哪里想半路碰见了老对头姚实对自己挤眉弄眼,好不得意。当下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出了门就听见小厮在那里抱怨:“看姚死人那副上赶着伺候的样子,不过是榜上个太监罢了,还能升天不成?”听得刑武好不欢快,在马车里笑的不得了。
回了纺织厂,就看见知府衙门里的马捕头,带着人坐在那里喝茶。两人合作了这几年也是老相识了,知道怕是有了什么事。
果然马捕头看刑武进来了,说道:“刑老板好财路,什么时候回来的?有人告你们私禁匠人,昨晚大火烧死工人无数,我少不得要走这一趟,刑老板给我个方便吧。”
杜若到底是公爵之身,平日里刑武都是极低调的。知道刑武真正身份的估计也就是已经调走的右参政和蒋琮手下的韩义了,其他人对刑武的身份不过知道皮毛。更多的是以为刑武依靠了蒋琮一系,毕竟如果不是这样,韩义为何光光对刑武必恭毕敬的。
要是实在要在找一个人出来,大概就是这位马捕头了。刑武带来的安定侯府的人手都是当年跟过杜意德的,即使不是兵士,也自有一种杀伐之气。又和刑武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除了不知道刑武身后之人是安国公,其他的大概都猜着了。
更别说刑武给兄弟们的喝酒钱一向大方,马捕头到底不愿意轻易得罪刑武。今日知府大人才下了令要给刑武使点绊子,马捕头就来报信来了。要知道上一个知府可不敢对刑武下手的,这个草包想来是干不久的,何必要为了他得罪刑武这个大财主。因此打定主意阳奉阴违,做个和稀泥的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应付。
刑武听了知道自己这么些年做出来的努力还是有些成果的,叫小厮取了一百两银子来,亲自交给马捕头让他们兄弟几个喝酒,又让人带他们去厂里的招待所怡园,将昨夜的两个值夜的捕快兄弟带回去。
织造之事一直是朱厚照关注的重点,源头来自于写了《红楼梦》的曹雪芹。其次自家爷爷一直在追的一部明朝电视剧,虽然朱厚照才看了三集,但是他依然对织造这个东西充满了天然的不信任。
刑武交给杜若的其中一个箱子,就是江南各地织造现状。蒋琮也有些老了,朱佑樘也渐渐的想要培养下一辈的内官。这位久久不受宠的何鼎何公公就是其中一位。主子有事,蒋琮自然要急其所急。杭州织造就是自己做出的退步。
如今梁裕急着向自己重新得宠的干爹献媚,自然是要从江南这些富户手上多压榨些钱财给何鼎多多运作。这倒便宜了刑武。
杜若和朱厚照已经深深打上了蒋琮一系的标签,而蒋琮如今超然的地位也是因为两人的力挺。这里来了一个梁裕,既不是蒋琮一系,自己又是受害者,此时不做又待何时。
刑武暗暗联系了几个被敲诈了钱财的几个人,还有以前被织造局弄得家破人亡的几家,暗暗行动,弄了个万民请命书,送上了京去。
二十万两银子刑武也给送过去了,就是缠着梁裕亲手写了收据,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别人给他下的一个大套。
东西送到京城,并没有送到杜若的手中,而是经由告御状的丝户直接送到了大理寺手里。因为周木的弟弟周林就供职于大理寺。这份万民书又经由大理寺到了蒋琮手中。蒋琮是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一应奏折都要从他或者他的手下过,这份奏折在他这里送上去也不是,不送上去也不是。
若是送上去难免有打压何鼎的嫌疑,毕竟自己手下的人刚刚卸任,就出了这件事,时间未免太凑巧了。若是不送上去,又是欺瞒圣上,一旦闹大了其中干系不是他一个人能说的清的。
其实蒋琮私心上是不愿意将这件事抖落出来的,虽然这件事导火索是梁裕,但是自己的屁股也未必干净。这送上去也不是不送上去也不是。周林打的也是这么一个主意,在朱佑樘手下虽然也有蒋琮这样得宠的太监,但是总体上太监们一手遮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周林打的就是蒋琮不敢将这件事按下的主意。
他也不怕蒋琮知道了这件事给何鼎通风,让他毁尸灭迹。横竖背后还有杜若呢,他要是动手了,这可不是现成的证据,蒋琮何鼎两个人就更说不清了。
伴君如伴虎,当年李广何其得宠,最后的下场呢?连骨肉都没有留下一个,这何尝不是朱佑樘冷眼暗示的结果。否则以李广的人脉,即使他死了,家人得到照拂也不是难事。蒋琮到底不敢冒险,亲自将这份奏折呈上去认错了。
事实证明姜果然是老的辣,虽然后事还未可知,至少暂时蒋琮是把自己摘出去了。毕竟韩义就是蒋琮亲手送去琼州的,当初的理由就是贪墨钱财。
朱佑樘也知道这件事肯定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一个说来是被害的家破人亡的织户,他就有这么大的能量写出这么一份万民书,又能在江南官场的重重险阻下安全来到京城。说起来还是刑武思虑不周,他只顾着快,却没想到只要是有些脑子的都不会觉得一个平常织户能在一个月就上京。
还是杜若给他善的后,自家的大船从杭州往京城而来,有人躲在上面可不是自己能预料的,不是吗?纵使有人怀疑,二十万两这么大的数目,安国公府也不可能吞了这口气不是。不过是舆论战,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个人是搭安国公府的船来的,谁又敢多说一句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