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其实不想让朱厚照往江南去,他还小,路途又远,儿子远行做父亲的总是不放心的。但是这件事的确是朱厚照最合适,先不论这件事朱厚照能够秉公办理不会被宦官权势所压,单说朱厚照杜若手下的生意日益壮大,他就该亲自去看看的。
纺织厂、船厂、洋行哪一个不是日进斗金的生意,即使下人够忠,但是下人也有自己的下人,难免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欺瞒主子。还是要让两个孩子亲自看看为好,而且这件事不过是涉及几个小喽啰也没什么危险可言,想来只要多多的带着人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如此朱佑樘难免让一步,朱厚照欢欢喜喜的准备六月下江南去了。朱厚照要往江南,杜若当然要随行的,有了朱厚照、杜若两个人,这奉命查办的队伍又扩大了几分。锦衣卫跟随的依然是陈云,周垚做副手。
自己孩子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得了一次天花,离了自己身边,这就是离自己最远最久的的一次了。张氏为朱厚照收拾行李,边收拾边流下泪来,朱厚照看了也是心酸。朱厚炜艾草两兄妹知道自己要很久见不着哥哥了,也伤心的不得了,缠在朱厚照身上就不肯下来。
朱厚照这边是离情依依,杜若这边就快要忙疯了。朱厚照往杭州去,不过是查查案,再巡视巡视,杜若却还有很多生意还有官场上的事要解决,所以这几日竟然忙的脚不沾地起来。
到了六月六日,朱佑樘亲送朱厚照杜若两人上了小舟,随行的还有督察院的钦差,一对小船不声不响的往江南而去。
此时正是六月间,天气最热的时候,幸好朱厚照他们走的是水路,还算比较凉爽。一路行来从京城往杭州而来,虽然少不了行船的不便,大体上还是不错的。一路看尽夏季景色,从华北平原到江南水乡,路上各样船只往来,到了港口处密密的船帆竟然遮天蔽日,船夫漕运争相呼喊,繁华不下京城。
过了徐州段,就有几分江南景象,河流渐缓,山色如苔,两岸杨柳依依,城郭酒旗炊烟袅袅。从北京到杭州历经一个月的行程,朱厚照和杜若半是玩耍半是赶路,在一个清凉如水的月夜终于到了杭州城。
行船暂时停在了杭州城外的一个小码头上,一行人洗澡的洗澡,睡觉的睡觉,修整好了好应付明天进城后的事。此时已经到了七月,农人们睡在田边守护着自己一年的收成,朱厚照和杜若白天睡过了头,晚上睡不着,玩心一起,脑袋一发热,找了一个离岸边最近的茅草窝棚,暗暗叫醒了农夫,准备借个灶煮个阳春面。
只是朱厚照有这个闲心,人家却将他当做了贼狠狠的打了一拳。人家还以为他是来称黑打人的,马上回了一拳,朱厚照生受了一拳,忙解释道:“阿伯,我们行船到此,肚子饿得慌,我是来借个灶的。”说完将手上的几个铜板递过去。
农夫点起油灯拿过来,看见是两个孩子,穿着微微反光的绸缎衣服,又听他们不是本地口音,说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来干什么的呀?”
朱厚照指着岸边停着的十来艘客船,说道:“我们家事做丝绸生意的,我爹带我们来扬州见识见识,夜晚到此,我们兄弟有些饿了,问大伯借个灶,煮个阳春面吃吃。”
“什么面?”老天让自己进笔小财,农夫急急的将朱厚照手上的一把铜钱抓过去。
“阳春面。”杜若以为他没听清楚,稍微加大声音又说了一遍。
“我不知道你们北方人的什么面,我们这里可没有。”可怜的朱厚照还不知道这阳春面的名头要到民国是才开始传开,现在在广大市民阶层它还叫着最朴素的名字——清汤面。
“不管了,老伯,你借我们个灶就成。我们自己带着东西呢。”杜若将手上的腌猪肉和挂面给老伯看。农夫看着那块猪肉吞了吞口水,说道:“那我把灶点着,你们两是自己弄还是我帮你们弄?”
“老伯帮我们弄吧,这一大把面够咱们三个吃的了。”杜若这么说了,那农夫自然高兴的不得了,要知道他已经几天没见荤腥了。
三个人偷偷摸摸的点了火,朱厚照和杜若摸到河边去洗了肉,回来就看见农夫已经摘了一把青菜回来了,杜若又贡献了自己藏起来的四五个鸡蛋。
农夫也是个做菜的好手,在朦胧的月光下三下五除二将一块肉切成片,肥的下锅炒出油,将清水加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油脂特有的香味。火有些小,朱厚照杜若也顾不上干净了,一屁股就坐在厚厚的草地上等着水开了好下面。
农夫又摸着回去拿了两个碗并一个陶盆来,三人就默默等着这一锅美味的出炉。
“你们家做丝绸生意的啊,家里肯定有钱。”农夫看着两个人在月色下的玉色肌肤,一看就是富家公子。“你们这些商户是越来越有钱了。”
原来哪里都少不了仇富的人,杜若和朱厚照相视一笑,可是下一句话就让朱厚照他们摸不着头脑。“告诉你们父亲,当心点吧,如今杭州城也不好混了。”
有戏了,朱厚照知道这怕是要提到杭州织造府了。果不其然,农夫的下一句话就是:“如今杭州城又来了一个梁公公,最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孩子,小心他把你们捉去卖钱!”
农夫说的甚是吓人,朱厚照竟然流下几滴冷汗下来。“光天化日之下,莫非他还敢强抢民男不成?”杜若见朱厚照都吓得不敢动了,只觉得他绷起的小脸特别可爱,说笑道。
“他还真敢抢,听我们村的张宝说,他们老板的儿子便是被抢了去,用了两万两银子才换回来。”农夫生出黝黑的长着裂纹的手比出一个二来,神神秘秘的说道:“听说织造府里的地板都是金砖铺的。这人不是人的东西,哪里值得哟。”
朱厚照只有和杜若相视一笑了,原来这个梁公公已经是整个杭州城都知道了。“老伯这么多田一年能有多少收成呢?”
“一亩有五百斤的产出,今年是一个好年,咱们家有十亩地,今年能有五千多斤的产出。”月光下,农夫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再有一季稻子,今年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听说种桑养蚕一亩地能有二两银子,你为什么不改种桑田呢?”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石大米,一石大米相当于将近四百斤大米,实在是一笔很滑算的买卖。
“两位小少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交了税,织造府再剥一层皮。若是哪一年发个洪水有个旱灾,这二两银子顶个屁用。”说话间,这水就咕噜咕噜的的的开了,火光下微白的水波上泛着油光,愉快的肉片快乐的在翻腾。杜若把面丢下去,用筷子赶开,一股面条特有的香气就挥发开来。
“这面条真香啊。”农夫用筷子挑挑面条,看差不多了,几根青菜下锅,完事儿。
“来,来,来,这一大锅一定够吃了。”说完,用筷子夹了两大碗递给两人。
朱厚照接过这一碗面,也不顾烫,也不顾礼节了,哧溜哧溜的大口吃面条。农夫看两个孩子吃的开心自己的脸也笑开了花,又给两个人的碗了加了一大箸面条。
这时候杜若他们才发现农夫还一口都没吃,“你怎么不吃呀,待会儿面糊了。”
农夫尴尬的停在那里,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家大郎明天还要帮我做事,他已经半个月没吃过肉了,我想把我的这一份留给他。”朱厚照听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默默将手中的面放下。
人家借自己家的灶头,是给了钱给了东西的,农夫这时候也不好意思了。“你们吃吧,我看着就行。”
杜若也默默放下碗筷,从兜里摸出一大把约有十来个银馃子来,递给农夫,农夫也不要,杜若直接将钱塞进了他的怀里,他千恩万谢的收好了。
仁至义尽如此,农夫也不好意思犟了,高兴说道:“我是小杨村的人,刚刚那条小路看见没有,顺着那里去就是小杨村,你就说找一个叫杨二锤的人就成。咱们乡野人家也没什么稀罕物,少爷们要是在城中玩得没趣了就来找我吧,我带少爷们摸鱼挖藕去,你们北方人没见过吧?”
杜若将锅里剩下的那些面都夹到盆里,递给杨二锤,他也接过来,欢喜的吃起来。当下三人将面吃完,杨二锤将两人送回船上。
刚到岸边就看见刘瑾提着个灯笼站在那里,看见这边来了三个人,急忙迎上来。“哎哟,少爷们,你们可把老奴给急死了。怎么也不要个伺候的人就自己下船去呢。”
刚刚两个少爷就是如金童一般了,这会看见了一个伺候的人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当下知道自己遇着的不是普通富裕人家,心下庆幸,也帮着解释道:“怕是两个少爷饿了,上岸找吃的。”
“你是?”刘瑾这才注意到这个人可不是船上的人。
杨二锤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怪怪的有些过分阴柔了,只是他没见过真正的太监也没往那方面,解释道:“我是附近小杨村的人,晚上守夜遇着两位少爷,这就送他们回来。”
刘瑾听了放下心来,摸了一块五两的银子,将他打发走了,杨二锤谢了又谢,再三让杜若他们到自己庄上往,才罢休了。
刘瑾叹了口气,认命的服侍朱厚照、杜若梳洗睡下。等到天亮,一觉睡醒,一行人十来艘船慢慢进了杭州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