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刚醒了有了动静,就看见刘瑾掀帘进来了。看两人醒了,忙伺候朱厚照起床,为他换了干净的衣服,递上茶水漱口。杜若也换了一身蓝色薄纱的衣服,他整个背部都是伤口,这样的衣服透气有利于他背上的伤口愈合。两人边听刘瑾说昨天今天发生的事儿,一边弄好了出来。
原来堂屋里放置的东西已经被搬走了,本来有些脏脏的墙壁被一张张华丽的毯子盖住。屋子中间只留下一张小桌,几张小凳,不大的地方被见缝插针的放上了太师椅。小桌上还摆着朱厚照最喜欢的紫砂茶具,旁边一个不大的壁柜上供着一瓶新鲜的折枝菊花,窗口处默默的趴着一株粉色的球兰。整个房子已经大变样了。
朱厚照和杜若默契的笑了一下,知道他们一定会这样。两人出得门来,就看见杨家不大的院坝里,做了十来个人。各个官服齐整,应该是浙江杭州的各地官员了,见着朱厚照出来了,都跪下请安道:“臣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
朱厚照让他们平身,见天色不早了,心想这些官老爷要是住在这里,地方肯定是不够的,到时候还要闹得鸡犬不宁,沉声说道:“大人们可还有事?若是无事,天色渐晚,各位还是早些起身回杭州为好。待会儿天色暗下来,本宫可招待不了各位大人!”
众官员看好不容易见到的太子殿下这样说,惊觉画风不对。这是*裸赶人的节奏啊,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答话,是说有事呢还是说无事呢?刘瑾装作嗓子不适在那里提醒朱厚照,心中疑惑的不得了,怎么朱厚照才不见一天就大变样了呢?原来那么重规矩的太子爷呢?他去哪里了?
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凭空变化这么大,朱厚照这次又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想法自然和原来有所不同了。
如果一个人穿越到古代,他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呢?是为人世故的经验还是比别人多几年的人生?在这个问题上,或许别人有不同的意见。但是朱厚照的答案却是知识和见识。你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你的见识更绝不是闭塞的古代人所能理解的。你所接受的信息也绝不是一个古人能够接受的。更别的说是朱厚照这种从小接受最精英教育的人了。
但是朱厚照也有欠缺的,比如朱厚照从小在温室养大就是他最大的缺点。他刚刚出生时,家里已经渐渐稳定下来,时局也不再动荡,这跟他的大哥不一样。朱家大哥出生时正是老爷子起复声音最大的时候,赶着讨好的,被朱家挡了路要对付朱家的,没一个好缠。
大人们又忙顾及不到孩子,把朱家大哥养歪成了一个面瘫小老头时大家才发现问题。等到朱厚照出生时家里已经好了许多,朱家父母更是为了不让朱厚照受影响,将他交给老爷子教养。老爷子起起伏伏一辈子,如今家里慢慢沉淀下去,也懒怠教孩子们心计了,只一味顺着朱厚照养,一直将他养成了技术宅小绵羊。
后来和杜若谈恋爱也是顺顺利利,开了公司他也是负责研发生产这样相对单纯的工作。因为这样,到了明朝,到了太子这个位置上,所有的心计阴谋都要从头学起。但是他又幸运的遇见了朱佑樘这样的好父亲,不舍得孩子像自己这样,从小就了解这深宫中黑暗的一面。
这一路如此过来,朱厚照虽然加起来一共活了四十岁了,但是内心依然一片赤诚。在和明朝这些老狐狸的交锋中自然落于下风。能唬住这些人也是多半借了朱佑樘的势,还有就是他这样的早慧的确有威慑力。一般人的聪明只会让人觉得他聪明,但是一个稚子如此早慧,只会让人敬畏了,也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天命所归。
朱厚照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所欠缺,他也一直在努力。但是纸上谈兵跟亲身实践还是有差别的。即使朱厚照想的再精妙没有人给他练手也是白搭。所以朱厚照虽然看起来过得不错,但是心理压力已经很大的。
虽然朱厚照依然还不会阴谋诡计,依然玩不过他们,但是朱厚照从鬼门关走过一回已经想通了。为什么一定要想明白呢,他有能力,有权势,为什么要跟他们玩呢。他又不是生于乱世要当一代枭雄,他只是想默默的为这个时代做一些事情。
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活得不愉快呢,自己有爱自己的家人,有爱人,为什么一定要跟这些人周旋。朱厚照在走向王荟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一直想错了,从此竟似大悟一般。
如果是原来的朱厚照,一定会留下这些官员,好好款待,细细详谈,务必要谈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处理办法来。但是现在的朱厚照已经不想和他们说一些虚伪的不能再虚伪的话了。反正证据都在,照章办事就成,以后要是有什么安排,安排下去就成。
官员们的俸禄难道都是白拿的吗,自己身为太子还要小贩一般和他们讨价还价吗?不得不说,以前朱厚照的确太过理想主义了些,也要没有太子威严了些。这是彻悟了的朱厚照才有了一些属于皇家的霸气。
是这样,刘瑾咳嗽的再多自然也是没有用的。大家留下来都是为了见一见这个太子,官大的走个过场,官小的混个脸熟,还有那些也牵连在这件案子里的自然想要打听打听消息,想要“准备准备”。其实都没有什么大事。朱厚照这样明显的态度要感人,大家自然也就各自散了。
有那消息灵通的还在纳罕,听说太子是个最尊重怜下的,怎么今天看来也是一个脸面阎罗爷。更有那心里有鬼得,被吓了个半死。先以为太子连微服私访这样的事都能够干得出来,自然是爱玩好糊弄不懂事的,如今看起来却是这样,当下盘算着要怎么才能脱罪。
只有浙江布政使张敷华留了下来。他倒是个能吏,这个朱厚照还是知道了。他也称上书说过织造府的弊端,朱厚照亲眼还看过他的奏折。
只是他留下倒是没有说什么要紧事,倒是和朱厚照商量改稻为桑的事。改稻为桑的争议自古就有之,在成化年间张敷华做浙江右布政使时他还是反对的,但是这两年朝廷的举动却让他下了决心要在浙江将这件事做成。
要说天下丝绸最有名的不是浙江而是江苏。这两年开了海禁,丝绸贸易慢慢兴盛起来。张敷华就看着江苏布政使司赚的盆满钵满而相邻的江苏只能干看着。去年江苏代收的丝绸关税就有一百一十万两,而浙江只有四十万两。但是论丝绸的质量浙江的丝绸并不次于江苏的丝绸。实在是浙江的产量比不上江苏丝绸的产量。
朱厚照倒是惊讶于张敷华会想要推行改稻为桑。朱佑樘当年试探浙江,江苏两地时,两处可都是一口回绝了的。改稻为桑这种事实不能强求,否则易生民变。因此两边都不答应,朱佑樘自然也就没有在动过这样的想法。
“实在是形势不一样了。我也不跟殿下说其他的,就说句实话。以前是的确不行的,现在确实是到时候了。海禁日开,占婆,暹罗的稻米都被商人们从南边用船运过来,价钱比这本地产的还低。依我看,只要这海运不禁,占婆,暹罗的稻米纵然是价钱贵些,也是有利可图的。”
这番话倒是让朱厚照对他另眼相看了。原以为这些文人都会觉得以农为本,不会支持明显有利于贸易的丝织业。倒是这个张敷华有些意思。
朱厚照处理好伤口以后天已经快黑了,整个小杨村因为朱厚照的到来灯火通明,士兵们将几家相连的屋子收拾出来暂时用作驻地。小孩子们好奇的在那里穿来穿去,村民们搭起土灶为大家做大锅饭。
身为太子,朱厚照自然是不用吃大锅饭的。来的时候刘瑾带了织造府的厨子,朱厚照就招待张敷华吃叫花鸡和新米饭。食材自然是杨二锤家的公鸡和他家的米饭了。因为朱厚照想吃鱼,杜若还亲自去让人捞了一网鱼,清蒸了一人一条。
这一顿饭也是宾主尽欢,饭吃完了,朱厚照要让他睡另一间收拾好的屋子,张敷华连忙推辞,说自己在这里有一位旧友,今天还要讨个假,也好和他秉烛夜谈一回。朱厚照自然满意于他的知情识趣,让刘瑾给他送床好的被褥过去。
农家地方,吃了饭也没事做,这里灯光也不好,朱厚照没有看书的心思,就搬了根凳子和杜若两个坐在小天井里说话。不在外面自然是因为怕人多口杂,和杜若不能亲密。
朱厚照以前不愿意和杜若亲密,一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好在别人旁边和杜若拉拉扯扯,即便是别人都不敢偷看,朱厚照也不愿意。另外也是怕杜若以后难做人,只要沾上佞幸之名,那个还会有好下场。朱厚照不想因为一时的欢愉痛快而让杜若一生背上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