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帮人到底是心弦断掉了,还是头壳坏掉了?”
给苏霓一万个脑袋,她也想不到自己会被威胁,顿时无语了几秒钟。刚听这话时,她有掉头就跑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已经改了主意,遂大声道:“我才不怕呢!想自毁尽管自毁好了,若想要命,就拿好处来换!”
那男人回答得倒也痛快,“你想要什么?”
“你是不是血鹰?”
“……不是,我真的不是,真要说的话,我算是他的仇家!”
男人语速很快,但声音沉稳依旧,要不是事态紧急,苏霓说不定会很欣赏他的镇定。
“好,我要你的机甲!只要你答应把机甲送给我,我就想办法救你!”
苏霓说完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嘴唇。要说不忌惮对方同归于尽,甘心冒此风险,那是假话。但仔细想想,这种忌惮与废话无异。难不成以后遇到这架红机甲,他祭出“我和你一起死”大招,她就得闻风远遁?
她的提议,还是出自见猎心喜的动机。
与她的香肠相比,这机甲高大而华丽,如果它主人所言是真,就这么当场自毁,未免太可惜。而机甲再贵重,也比不上命,只要对方答应用机甲换取自己的生命,就算等价交换,她不用背上见死不救抢机甲的思想包袱。
这一次,轮到红色机甲进入沉默状态,可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了。
蜈蚣的口器已向两边豁开,将机甲头部整个儿吞了进去,甩着身体摇晃,像是要把头部硬生生拔下来。连苏霓都能听到金属关节发出的咔咔声,想必用不了多久,红色机甲就会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那男人终于有了几分焦躁,“你能保证带我到最近的人类聚集地,我就给你机甲!不然,没了机甲,我在无人区很难生存,下场也是一样!”
他肯讲条件,听起来诚意大增。苏霓不觉松了口气,应道:“行吧,一言未定!”
她脚下一蹬,连人带机甲扑了过去。香肠伸出双臂,抓住蜈蚣甲壳边缘,试图把它从红色机甲身上扯下来。
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救不救人,而是能不能救下。
红色机甲并非全无反抗之力,周身的血红光芒愈来愈强烈,头部更是亮的吓人。高温透体而入,让苏霓无意识地皱了皱眉,觉得十分不舒服。可直接受高温冲击的蜈蚣无动于衷,仿佛被灼烧的根本不是它一样。
附近有植物的枝叶被点着,她鼻端已可闻到草木烧焦时发出的气味。这不是火焰,而是单纯的高热,所以没有火焰的颜色变化,温度却不输火焰武器。自始至终,那机甲一直维持着旺盛的血红颜色,似乎永远不会放弃。但彼此心知肚明,如果这种局面持续下去,机甲和它的主人都没有生存的希望。
苏霓既然决定救人,就是全力以赴,可她想凭实力让蜈蚣放弃,无异于螳臂当车。
她的机甲挂在蜈蚣身上时,看起来就像抱住长蛇的另外一只老鼠,无论怎样死命摇晃,均是纹丝不动。她无奈之下,只得冒险一搏,遂聚精会神,将所有意志凝聚成一根细针,全力贯向蜈蚣的巨大脑袋,同时,在意识中怒吼道:“放开!”
脑子里“轰”的一声巨响,震的她头晕目眩。她的精神力,或者叫自我意识,或者叫什么都好,硬碰包裹着蜈蚣的无形屏障,全力施为之下,终于刺出一个小洞。
她成功地连接上了蜈蚣的意识。
那意识是如此庞大雄浑,让她在连接的一刹那,便险些迷失其中。由于自我保护机制,她的精神力瞬间回收,逃一般地缩了回来。还好在逃掉之前,她将“放开”的指令送进了它的大脑。
幸运的是,直到这个时候,蜈蚣还是没有任何敌意。而苏霓和它同出一族,他们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它似是犹豫了一会儿,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红色机甲也很识趣,一见蜈蚣有放松的迹象,血光就渐渐黯淡,不再竭力反抗。
待血光消失殆尽,高温消散无踪,蜈蚣才迟疑着松开了身体,改为绕着他们刷刷游走,并持续做出攻击动作。它看上去有点无所适从,既不愿放弃这个敌人,又觉得自己应该听从虫母的命令。偏偏这虫母不是那虫母,使习惯了听从上一级命令的它陷入困惑。
苏霓死命揉着脑袋,脑子里一片混沌,心情却大为放松。
她还没能读取蜈蚣的意识,就被无情地弹了出来。这很糟糕也很丢脸,但它仍然按照她的意思,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猎物。这从侧面证明,即使她是半个西贝货,只要实力够强,也有控制高等守卫甚至王虫的可能。
将目光放长远一点,她的前途仍是充满光明的。
两架高矮不一的机甲面对面站着。从这个距离看,红色机甲上的擦痕和腐蚀痕迹历历在目,还有被打裂的较大缝隙。战斗其实很短暂,机甲的坚硬程度远超人类平均水准,还被轻轻松松打成这样,此地被称呼为“死区”,的确名副其实。
苏霓揉了好一阵脑袋,才恢复到平常的精神状态。她谨慎地伸出精神触手,窥探着外界,顺便抚摸了一下红色机甲。该机甲一动不动,但可以确认驾驶者安然无恙,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破了胆,动都不敢动。
她想了想,觉得从之前那次意识震荡看,对方也是异能者,便不去冒险连接,用相同的方式大声说:“好了,我救下了你。这可不是因为你威胁我,而是因为你答应我的条件。你再找死,我可不会救你第二次!”
金色蜈蚣不肯离开,使她的话格外具有说服力。
那男人也大声回应:“可以,我说话算话,你救了我,我就履行承诺。”
苏霓不敢开启视窗,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机甲内部逡巡。最终,她打定了主意,微微一笑。
“你先回答我!你的机甲是从哪里弄来的,花了多少钱?”
这个问题有点像“你的鞋在哪里买的”,可能会让对方很意外。总之,又是一阵沉默,那个男声方再次响起,“杀了它的主人,机甲自然就是我的。机甲士不在机甲里的时候,杀起来往往格外容易。”
“……”
苏霓人也杀过,兽也杀过,一直以为自己不复天真纯洁,却屡屡被人刷新下限。从这一点上看,她本质上还是出身于文明社会的人。
没等她想出不输气势的回答,那男人已经再度开口,“为什么它们放过了你,难道你可以在虫巢附近来去自如?”
……说好的没事别多问呢?
苏霓冷笑了一下,“问的越多,死得越快,这句俗话你有没有听过?现在你的命还捏在我手里,说实话,我已经开始后悔了。你若想活下去,少问我的事。”
那些低级的虫族已各自隐退,唯有金色蜈蚣环绕不停。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的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攻击动作的频率越来越高,几次都有扑出去的趋势。
苏霓说对方的命捏在自己手里,并非虚言,说自己开始后悔,也不是假话。
对方是好是歹,是善是恶,她一概不知,仅能确定大家都很眼红这魂石矿脉。有人能在矿区来去自如,本身就是条富有价值的消息。不管他是不是血鹰,只要卖出消息,或纠集一队人守在必经之路上,抢她的矿石甚至她的人,下次来的时候,她就等同于自投罗网。
许多念头飞速转动着,闹得她有点心烦意乱。她根本不必做什么,只要等蜈蚣不耐烦,第二次主动攻击,转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就行。没有比这更轻易的灭口方式,也没有比这更不算事儿的良心负担。
然而,因为对方目击了自己的秘密,可能泄密,就不顾讲好的条件,放任虫族杀人灭口……
她始终觉得,只要没有特殊情况,就不该背弃诺言。那对夫妇恩将仇报,使她深深愤怒和厌恶。但如果她厌恶没有下限的道德水准,那首先自己就不该这么做。
“你把……”她沉吟道,却被男人的话抢了先。
“其实我的机甲没有自毁装置,”他说,“刚才是骗你的,只是为了让你出手救我。”
“……”
这话多少挽回了点他的印象分,也彻底按下了苏霓的恶念。她在心里“谢特”了一声,冷冷道:“我信你这话是真,话说回来,你这机甲真和血鹰无关?”
“真没有,要是看到红色机甲,就说它是血鹰的,那他早就发达了。”
苏霓不禁又是一笑,嘴上却喃喃道:“拜托你了,再听一次我的话吧。”
这句话之后,又出现了短时间的静默。两架档次不一,大小迥异的机甲里,两颗截然不同的心都在砰砰跳动。
忽然之间,金色蜈蚣像是听到了什么命令,伏下了高昂的身体,灵活地掉转方向,离开一片狼藉的战场,向远方游走而去。直到它消失很久,苏霓才听到那男人颤声问:“你究竟怎么做到的?你能控制虫族?”
“怎么可能?既然你一定要问,告诉你也无所谓,”苏霓不假思索地道,“我的异能就是暂时隐蔽气息,让敌人察觉不到。从现在起的一小段时间里,我们是安全的。来吧,你先出来,别怪我多心,你开着那架机甲,我未必打的赢你。”
她耐心地等着,几分钟后,红色机甲的前胸轰然洞开,一个人影从中跃下地面。此人是个魁梧的中年壮汉,由于头发浓密,看起来倒比一般人顺眼些。不过他落地之后,乃是站在五六米高的机甲旁边,顿时被衬托成了矮子。
苏霓也爽快地打开了驾驶舱,有样学样地跳了出去。
那壮汉见到她时,微微一愣,似是不信,又仔细地看了她几眼,才吐了口气,沉声道:“要换就快点,来吧。”
两个人就这么朝着对面走去。苏霓脸上带着微笑,那壮汉的脸色却很是难看。这倒也不奇怪,任何人即将失去机甲时,脸色都不可能好看。
他们中途几乎擦肩而过。
这一刻,苏霓身边,忽然传来一阵令人无法忍受的高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