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芙儿脸僵了瞬,先向木莲华端庄的行了礼,才难掩不自然的道:“给夫人请安,谢谢夫人关心,小女无事。倒是夫人……这是?”目光落在那一匹匹的上好衣料上。
明显有事,但她不说,木莲华也不好再问,顺着她的目光看那些布,热情道:“正好,快看有没有喜欢的。”
甄芙儿又看了眼大门口处,才心不在焉的点头,“是,谢谢夫人。”
……
等木莲华重新回到房间,就被一地的纸团惊到了。
随手捡起一个,打开看——
和离……两个字。
再捡起一个——和……一个字。
再捡起一个——和离……两个字。
……
连续打开了二十个,都是只写了一个字或者两个字,甚至不成字……然后就被团成一个纸球,丢在了地上。
密密麻麻一地的纸团,成百上千,大约都这样吧。
封祁一身沮丧黑气的趴在桌案上,案头还有厚厚一摞子没用过的新纸。
听到木莲华进来的脚步,一动也不动。只有气无力用让人听了心里很是不舒服的低哑嗓音,道:“夫人,我写不了。”
木莲华踩着那些纸团走到他身边,揪起他元宝一样漂亮的耳朵,“要不我来写,你签字按手印儿就好。回头你再写张声明,就说此书有效,为你所同意的即可。那户籍处的书记官儿应该就能通过了。”和离后,是连人名也要从男方的家谱和户籍上移除的。而官府自然也要更改的。不然只要男方反口,她便依然还是那家的媳妇。
封祁缓缓扭过脸看着木莲华,“必须写吗?”
可怜兮兮的,让木莲华一阵心软不忍勉强他。
轻轻抚摸他的脸,手感真是好啊,硬下心肠重重点头,“嗯,必须写。其实也蛮好,这样你起码每年都能节省一笔不菲的开支。按照那契约,今年要付给我六百万两金子,也就是六千万两银。少师府里怕也没这么多现银吧。”不过想到上次在他的书房看到那抽屉里一摞子的银票,又有些不肯定了。这家伙管着君泽的私库,该不是把皇帝的私库当他自己的了吧……
“有。”封祁肯定的回道。继而眼睛倏然一亮,“我花钱买那和离书,夫人可卖?”
“什么?卖和离书?”木莲华看他,失笑……这东西怎么可能卖?
封祁再接再厉诱惑,“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夫人尽可用作交易。”
木莲华不再摸封祁的俊脸,改为圈绕着一绺他乌黑顺直的长发,“呵呵,真是个蠢笨的商人。哪能把所有的底牌都摆着,让人随便拿。”
封祁点头,“在夫人面前,我从来没有聪明过。夫人嫌弃我这个傻子吗?”
木莲华惊讶的看着他,“跟君混蛋学的?”这台词儿太像君泽写给伊夜那长篇情书的情话了。
封祁把脸重新趴了回去,耳朵有些微微泛红。
木莲华笑眯了他两眼,“先宽限你一天。”
“两年。”封祁猛地抬头。
“得寸进尺。”木莲华扽了下他的长发,用力过度,还掉下来两根儿。
封祁眉头都不皱一下,“我花钱买缓期。”
木莲华看着手里两根青丝,又细又长,莹着淡淡的微光,在指尖搓揉了两下,摇头,“不行!我是商人,可也不是事事都会拿来做交易的。”
等到天黑,平儿都没有回来。
甄芙儿终于急了。可也不能说什么,只能继续煎熬。盼着平儿能赶紧回来。
木莲华从桃翠这个小八卦嘴里,知道了平儿去青楼找老鸨问假落红的事后,就没再回来。
皱眉思及她去的地方,赶忙派人去查看。青楼那地方可不是她一个小丫头能应付的。别一个不慎碰上‘黑楼’被扣住……那可就完了。
对于甄芙儿,木莲华不知道说什么好。
贴身相伴十年的丫头丢了,身为主子的甄芙儿竟然只是焦急的等待。而不请人去找一找,着实让人有些寒心。
其实她也不用说实话,只要来跟她说一声:说我的丫头出去了,现在都没回来,能不能帮着找找?
她绝对不会拒绝的。
毕竟平儿是人,不是银子衣服等死物,丢了还能再赚再买。再说跟她相伴十年,不是姐妹也该胜似姐妹的。
……
木莲华派去各大青楼的人回来了,说都没有见过一个叫平儿的丫头。甚至没女的去过。
木莲华皱眉,现在已经申时中了,那丫头已经不见有快六个时辰了。
让桃翠来了甄芙儿的房间。既然她不来找她开口,那自己就派人过去。
桃翠进了甄芙儿的房间,道:“夫人让奴婢来通知甄小姐一声,明日寅时出发回京。”
甄芙儿一时惊呆,良久才道:“嗯,知道了。”
桃翠听到她还是没有提平儿,心底冷叱,面上不显露,状似无意的问道:“甄小姐,平儿妹妹呢?好半天没见过她了。”
甄芙儿整个人慌乱起来,“平儿啊,平儿去洗手去了。”
“嗯,那奴婢先告退了。”桃翠行了福礼,然后离开。
回去告诉木莲华,甄芙儿还在瞒着。
木莲华去了前院,找到阿九,那个圆脸清秀跟她要青梅酒的隐卫。
“阿九?”
托木莲华的福,他们整个侍卫空前团结,集体玩儿起来了斗地主。
三个一伙儿,斗得是热火朝天,粗话浑话不时往外冒。因为都是穷光蛋,所以他们都是铜板来当资本的。不过玩儿的狠了,也要输个百十两的。
阿九正好刚赢了二两银子,听到木莲华的喊话,忙起身站了起来。
而其他侍卫,也都肃穆而立,之前游戏的放浪形骸消失的无影无踪。倘若不是那些扑克牌还在,绝对没人能知道刚才他们在干嘛。
木莲华摆摆手,“都玩儿着,就是别玩儿大的,伤了和气。”然后对阿九道:“麻烦你个事。”
“夫人尽管吩咐。”阿九赢了钱,虽然只是二两,可那过程享受啊。看着同伴憋屈的大骂手臭,心情是说不出的惬意。
木莲华道:“是这样的。甄芙儿的丫头平儿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
阿九点头,“她一早乔装成个满脸麻子的丫头,去了连城最大的青楼忘忧阁。”因为桃翠这个好事丫头,勾的侍卫里也有几个人对甄芙儿这对主仆接下来会做什么,有些感兴趣了。而他正好是其中一员。
而大多数人都觉得无聊,该忙啥忙啥,加上木莲华教给他们这个好玩儿的游戏,正在兴头上。
木莲华有些意外,竟然找到个清楚情况的,那就好办了。
问道:“那她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阿九一脸不知,“没回来吗?”
他们明卫隐卫的职责是保护木莲华、封瑾诺和封祁,对其他人是概不负责的。所以知道平儿的去向,但不会有人那么闲的去跟踪她。平儿没有回来,自然也不在他们关注范围内。
木莲华叹气,看来真正着急并积极行动的人只有她啊。
“你去那忘忧楼看看,把平儿找回来。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儿别出什么事了。”
阿九应诺,“是,夫人。小的这就去。”
等阿九走了,木莲华瞧着那些扑克牌,手痒了,就替了阿九的位子,和侍卫们斗了两把。
桃翠自然是不同意的,不过在木莲华告诉她,赢了钱分她一半后,就积极的活跃在其他两个玩家的身后。只是主仆俩事前没对暗号,所以她也只能干瞪眼,最后木莲华让她老实看着,才算消停。
木莲华是老手,哪是刚学会的这些新手菜鸟能比的。
最后赢了一百个铜子儿,在侍卫们大呼小叫中,得瑟着离开。
桃翠认真的数了五十个铜子儿塞自己荷包里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还没有蚊虫围着转悠,正是夜里散步的好时候。
让桃翠陪着,去了花园里。
却看到了封瑾诺。
正在练功夫,一招一式,像极了封祁。速度极快,动作流畅干净,很是漂亮。
木莲华等封瑾诺打完了一套身法后,‘啪啪啪’的鼓掌,“我儿好棒!以后给娘当保镖。”
“有父亲在,哪里用得到儿子啊。娘怎么不休息?”封瑾诺擦着汗朝木莲华走过去。
木莲华接过他手里的棉帕,替他擦拭,“他再厉害,哪里有你放心啊。你可是娘肚子里出来的。他就是拍马也比不上。”
封瑾诺看了眼木莲华身后,一本正经的问道:“娘,我和父亲谁更重要?”
桃翠顺着封瑾诺的眼神往后看,一愣神后,就忙要阻止木莲华开口。
可惜,仍慢了一步……
这问题在木莲华看来,根本就不值得思考,张口便道:“当然是娘的宝贝儿子啦。娘没有他活着好好的。没有你,娘会寂寞死的。所以哦,宝儿千万不能抛弃娘哦。”
木莲华不害臊的向封瑾诺撒娇。
桃翠只觉得背后有一股股的刮骨寒风吹过,人就傻住了。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
“娘,此话当真?那儿子在娘的心里排名第几啊?”封瑾诺眼底露出狡诈。
木莲华抱住封瑾诺,蹭蹭他柔嫩嫩的小脸蛋,“排第一!比黄金都真的第一。”
“嗯,儿子相信娘说的都是实话。”然后难得冲着木莲华的脸蛋上大大的亲了一口,“娘,晚安。儿子先去休息了。”
木莲华点头,“好好,乖儿子别熬夜看书了,好好睡,才能长大个子。”
等看不到封瑾诺了,木莲华才蓦地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小桃,你说这天气怎么突然就降温了?是不是要下雨的征兆啊?”木莲华边说着边转过身。
然后,整个人就跟小桃一个模样了。
心里也明白了,宝儿为什么要问那样的问题……臭小子,敢算计老娘,回头再收拾你。
“不知我在夫人心里排第几?”封祁面无表情的道,只是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木莲华毛骨悚然的后退。
退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儿,靠~我心虚什么呢。
站住脚,然后咳了声,道:“这问题,本夫人不予回答。”
封祁脸色稍霁,不回答总比回答了但那能气死他的答案强。
“嗯。回去吧,你要的吃的浓汤酸粉我做好。”封祁走过来揽住她的腰,手覆上她的肚子。
木莲华沉吟了下,“对于胃来说,你排第一。”
封祁俊眉微动,轻点头,“嗯,总算有一个属于我的了。”
桃翠在封瑾诺走后,也偷偷溜走了。
有封祁在,夫人必然是安然的。而夫人需要什么,也不是她这个丫头能插上手的。所有的一切,必然是老爷亲力亲为。
这在路上她已经充分明白了。
上下马车都是老爷亲自抱着。
做饭不用厨子帮忙,自己亲自动手,从选材到成品,不假手任何人。而且做饭的手法那是相当的精湛。
完全不像是新手,做出来的东西也是色香味绝佳,看得车队里的其他厨子自惭形秽。
难怪齐三走了呢,必然是觉得比不上才走的。
木莲华瞧着就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下的桃翠,想起了平儿,不知道能不能安然寻回来。
“那个平儿全名付平儿,是甄万金身边的心腹管事付友的女儿。就是夫人见过的那个付管事。”封祁淡声道。
木莲华闻言看他一眼,好一会儿笑开,“谢谢。”
“夫人,那和离书可否再缓期?”
“不行!”
——
阿九皱眉看着那灯火通明,全是女子欢叫,男子淫笑的忘忧阁。没想到竟然如此堕落。
吹拉弹唱的乐声,完全没有。整个忘忧阁,就像个淫窟。
而刚才他路过的一个叫红芙蓉的青楼,那里的嫖客大多都正被欢女伺候着吃喝,或调笑或看歌舞表演,劝酒作赋等等,而这才是正常的青楼。
“老板,这忘忧阁向来都是如此吗?”阿九问路边一个卖面食的老头。
那老头看了忘忧阁一眼,摇摇头叹息道:“不是这样的。以前忘忧阁里的歌声乐声总能传到这里,老儿听着很是不错,一些吃完面的客人甚至会专门留下来,就为听那妙腔小调。直到五天前,忘忧阁换了老鸨才开始的。这几天那些进去寻欢作乐的人,不到天亮不离开。而且离开时都跟脱了层皮一样,身削瘦骨的。说句不好听的……就跟被鬼怪吸了精气一样。”
老头神秘兮兮的,说完看到有熟客来了,就去招呼。
那熟客对现在的忘忧阁也很是不满,“真它娘的叫的太浪了,饭都没法吃。”其实他也想去,就是兜里没钱,只能吃完了回家找隔壁那骚寡妇消消火。
老头把面给他端上,“今天收了摊儿,明天不做了,回乡下带孙子去。”
……
阿九离开面摊儿后,就进了昏暗的巷子,然后整个身体隐藏进了黑暗里,朝着忘忧阁隐身而去。
绕到忘忧阁的后门,那聒噪的男女欢叫的声音就小了大半,一个轻身翻越,就进了院子暗角。
此刻院子里正有两个人——
“老黑,妈妈知道你把一个闯进阁里的姑娘带走的事了。让你赶紧交出来。”夜里花娘那张满是疤的丑脸,越发的丑陋吓人。
坐在竹板凳上的老黑皱眉,狠狠的抽了口烟,然后猛敲烟袋锅,还在燃烧闪着火星的烟灰散了一地。
“我黑家就这么一个哑巴孙子了。总要找个媳妇传宗接代。好人家的闺女谁看得上我黑家啊。老的是个妓院看门的,小的是个哑巴。这送上门的,虽说是个破鞋,可只要能给我黑家传宗接代,我就当她是个好的供着。花娘还是放过这一回吧。”
“不是给你孙子找了个姑娘。”花娘拉长着一张丑脸。
“阁子里的姑娘都是喝了红花的,又被千人骑万人压,还能生个屁出来。哦,那姑娘还是个断臂的。”
“要是胳膊好好的能轮上你孙子?那闺女可没喝红花,哼!怕是被你孙子作弄死了吧。”
老黑脸更黑了。那女的是怀着他老黑家的种,投了河了。真是可惜……
枯树皮一样的手探进了袖子里,抠抠搜搜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是平儿身上的银子。
“这个应该够你花娘帮着说说好话了吧。”
花娘接过,打量了两眼,确认是真银票后,笑开……越发丑陋了,“早这样不就结了。行了,我去给妈妈回话。”
没走两步又回身,“让那姑娘把嘴闭严了,敢把看到的传出去,大家都等着死吧。”
老黑又磕了磕烟袋锅子,“你们就造孽吧,不得善终。”
花娘听这话嗤笑出声,“说的好像你不是这阁里的。善终?难道你就善终了?儿子儿媳被人乱棍打死,孙子被人下了哑药。别半斤称的笑八两的,都一样。谁死了都要下地狱。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花娘说到最后,有些失控,那话已经是在诅咒,诅咒这肮脏的毁了她一生的忘忧阁。
老黑不说话了。默默的起身送花娘进二门。
等花娘进了二门后,才冲着二门上狠狠地吐了口浓痰,“贱货!我可跟你们不一样。你们造孽,我只是个看门的。那闺女我是带走了,可也比在这忘忧阁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