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人团圆。
这些年来,朱一点习惯了独自过节。虽然龙放啸每逢中秋都会派人来请,但他都婉言谢绝了。
他并非要驳龙放啸的面子,相反他心怀感激。
龙放啸没有忘记他,没有薄待他,凡事为其处处设想,样样周全。
朱一点只是迈不过心里的槛,打不开心里的结。
他不怕败,为“风云镖局”舍出性命都不在话下,失败又算什么呢?
可他怕窝囊。
男人不可以窝囊。
何况一个身处绿林,且名声响亮的大丈夫,最在意的就是因为无能,而让人耻笑。
他的眼里宁可丢命,不能丢人,更不容忍丢“风云镖局”的面子。
朱一点总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以前的兄弟们,难现往日“醉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的豪情,不能实现“江山一起打、命在一起拼”的壮志。
他有过豪情,有过壮志,有过荣光。
后来他渐渐明白,其实他无法面对的是自己,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而已。
真正的兄弟,只会真心帮你。
就像铁手,你把他当朋友,他永远都是可靠的朋友。你把他当兄弟,他始终是能够信赖的兄弟。
如果你有许多朋友,那定要再交一个铁手这样的朋友。
假如你不喜欢交朋友,请尝试交一个铁手这样的朋友。
他不会让你失望。
因为他是铁手。
朱一点此时的心情,如同灶内“噼吧噼吧”燃烧的木柴,既热也烈。
与铁手重逢,使他有股莫名的激动涌上心间,甚至感到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特别的亮,比过节还高兴。
倏然间,“哐”的一响,一条黑色铁索震开窗户,飞速甩向朱一点。
如今的朱一点功力所剩两成左右,大不如前。可功夫却在,反应仍然够快。
他右手抄起锅盖一挡,铁索钉入盖子将锅盖击碎,但速度缓了缓。朱一点往后弯腰一式“铁板桥”,险险避过飞索。
同时,一条黑影已从窗户跃入,来人正是黑无常,他与白无常一路顺河流搜寻到这里,见到朱一点从木屋出来猝起杀心。
无头军常年与“风云镖局”为敌,几位头领都认得出他,有的还和“一指定中原”交过手,吃过亏。
偏巧在这遇上,真是冤家路窄,肯定要下手除之。
朱一点刚起身,就被黑无常的飞索套住脖子,仿佛一条毒蛇紧紧挤压着他的咽喉,顿时感觉难以吞咽,难受的透不过气来。
他双手拼命拽住飞索,使劲想要挣脱锁颈之危,可力量上明显处于弱势。
黑无常阴狠的脸上,挤出一个邪恶的笑,能杀了朱一点算是出了口恶气。于是手腕发力飞索越缠越紧,把对方勒的面色红肿发紫,额前青筋暴起。
换作从前,以朱一点的身手要对付黑无常绝非难事,哪会这么容易身处险境。
不过,毕竟他当过副总镖头,战斗经验丰富,随机应变能力极强。
朱一点气绝昏厥之时,右脚濒死一踢,掀翻灶台上的铁锅,满锅滚烫的开水哗啦啦的泼散在黑无常的身上。
黑无常正全力扼杀对手,且距离又近,来不及作出反应。这下烫的他连连发出鬼嚎,痛苦不已,手里瞬间失了劲道。
朱一点忽觉脖子一松得以喘息,迅疾挣脱束缚,原地弹起一记凌空两连踢,正蹬中黑无常胸口,将其踢出四五尺远。
得手后,朱一点一个纵身撞出门外,想要去告知铁手有危险。
可白无常就等在外面,手里“哭丧棒”迎头就是一砸。
朱一点扬起左手,小臂横架,格住白无常的棒子。但自己的臂骨倏然咔嚓折断,他忍住剧痛,运力于右手食指,戳向白无常胸膛。
他之所以叫“一指定中原”,因为他曾在少林寺学过艺,精通“指禅功”。后经过改良,创出一套“浮屠指法”,威力已不在少林另一种绝学“大力金刚指”之下。
即便朱一点只有两成功力,他的“浮屠指法”硬挨一下,就算不死也伤的够呛。
白无常迅疾收棒,后撤,倒掠,犹如白色幽灵在夜幕里飘荡。朱一点则不想让对手有反击机会,身形随其移动,忍痛冲了上去,冒死顶了过去。
他清楚唯有贴身缠斗,尚有一线胜机,若久战自己的功力难以维持。
此时,黑无常用一种极尽疯狂的步伐冲出屋外,他的模样如同疯魔一般。
他的脸上都是疙瘩似的水泡,像在油里煎炸的荷包蛋,十分滑稽可笑。
但黑无常此刻一点都笑不出来,而是恨意难消,怒气攻心,誓要杀死对手。
面目疮痍的他低叱一声,手里的“勾魂索”再次飞了出去,缠绕住了朱一点的腰,飞索顶端的三棱尖刺扎入对方的身体里。
朱一点腰畔血泉疾涌,衣服染红一大片。又被猛的强力拖拽,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一时间,白影再闪,疾风遽强。
白无常见朱一点受伤倒地,旋即前掠,“哭丧棒”倏然变为两根一式“双风贯耳”,分击朱一点两侧太阳穴。
眼见棒子要打中朱一点,只听“嚯”的一记闷声,白无常让一股强劲的气浪推了出去,同时黑无常的飞索被一只强健用力的手掌牢牢握住。
“铁……铁手,你……你……你怎么没死?”
黑无常说话哆哆嗦嗦,神情大骇,像活见鬼似的,吓得不敢动弹。
另一边的白无常在三丈之外的树旁,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着树干,脸色惨白像个快咽气的死人。
铁手双手用力一拧,将飞索“嘣”的拗断,扬声道:我没把你们这群恶人抓尽抓绝,是不会死的。
“杀了他,快杀了他,把这两个人都宰了!”
说话间,四五十名手持兵器的无头军喽啰,叫嚣着将铁手和朱一点团团包围。
铁手掏出“平乱玦”高声一喝:我是四大名捕的铁手,奉皇命办案。铁某今夜不想大开杀戒,要活命的就放下兵器脱离无头军。
这群走卒听到四大名捕,气焰一下子就灭了,互相左右张望,心里发怵不敢上前。
白无常嚷道:谁不上,当心大王问罪,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无头军深知大自在天杀人如麻,心狠手绝,有十几个人心里动摇,持刀提枪蠢蠢欲动。
猝然,墨青色的苍穹下亮起一道急电,地上赫然多了六具尸体。
铁手看见那道闪电,不禁动容,回忆起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不是闪电。
是剑光。
比闪电还快,还疾,还亮的剑光。
铁手见过这种剑光,当年只有周白宇才有这样迅疾的剑法。
——闪电剑法。
月下,白欣如衣白如雪执剑傲立,她容貌比月更清,剑锋比月更亮,宛若从广寒宫下凡的嫦娥仙子。
她的“素女剑法”向来走阴柔路子,而此刻用的却是亡夫周白宇的“闪电剑法”。
众人一脸迷惘,都没搞清怎么回事,剑光又乍然亮起。
依然像一道刺破夜阑的亮电,又多了五具尸体。
然后所有人都懂了,再不明白的人就真的活该去死,谁也不想让剑光亮起第三次。剩下的无头军喽啰全部扔了兵器,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铁手转头盯着黑无常道:你要继续负隅顽抗吗?这可不是一条明智的出路!
黑无常冷哼道:铁手,你当我傻子啊!投降等于受死,有本事就抓我。
他说完转身就跑,但是朱一点那两脚让其胸口疼痛复发,脚下稍一慢,铁手就大步流星逼近不到一丈之距。
铁手一掌打出,掌劲隔空飞击。黑无常晓得铁手的掌法出神入化,能凌空传力,隔山打牛。
“波,波,波,波,波……”
黑无常的黑袍骤然鼓起,膨胀,撑开,像网一样变大。他运起“黑光门”的黑秘术,自己已缩入黑袍之中,藏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的“衣黑藏所有”秘法,能避开铁手的掌劲,对方无从判断他躲在哪处衣袍角落。
不过他错了。
黑无常发觉宽大的黑袍之内,到处都是流动的掌劲,避无可避。
无论他藏到哪里,铁手的掌劲都在那里等着他,猛烈的劲力拍打着他。
旁大的黑袍内发出一声惨叫,霍然垂直坠落地面,再没了动静。
铁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望向白欣如。
她在拔剑。
拔的很慢,很轻,很优雅,完全不似闪电。
她已不必快。
因为白欣如不是拔剑出鞘,而是把剑拔出白无常的咽喉。
雪亮的剑一寸一寸抽离,鲜红的血一滴一滴溢出。
惊心的剑,惊艳的死亡。
白无常死了。
死相比阴间的白无常还悲惨。
铁手扶起地上的朱一点,掌心贴背将真气输入他体内。
白欣如也来到二人身边,忧心问道:朱镖头没事吧?
铁手答:伤不在要害,无甚大碍。
朱一点喘着粗气道:铁捕头,不好意思!我太没用,又让你救了我一次。
铁手笑道:你今天也救了我一次。
白欣如嫣然一笑道: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铁手点头道:愿天下的好人都有好报。
白欣如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铁手想了想回答:去完成好人该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