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虎禅听到刘传宗的名字,骤然想起“晋北镖局”的事,将压在心底的名字又一个个挖出来。
刘传凤,刘传宗,顾奇峰,顾晓峰……
还有最令他揪心的人:幸不辱命。
他失去一个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方恨少同样生死未卜,这一切都与晋北镖局脱不了干系。
韦怜怜一提小孤的事,沈虎禅就邃晓刘传宗另有来历,绝非镖局总管那么简单。但无论他和刘传凤何等居心,目标不仅仅是对付七大寇,更不会是区区一个晋北镖局。
所以他要弄清真相,替幸不辱命和无辜死去的人讨回公道。
这件事只能由他去做。
沈虎禅想到此处,忙问:师姑,方不方便把刘传宗和小孤的事详细说一说。
韦怜怜凝眸一睨,稍感意外的问:你认得此人?
沈虎禅答:认识。村外槐树上的海捕文书,师姑应该看到了。我如今是官府悬红的通缉要犯,黑道上也有不少人要取我性命去领赏。其中缘由错综复杂,牵涉各方势力,而这刘传宗兴许是解开一切的关键人物。
韦怜怜幽幽的说:你的事我有所耳闻,动静闹得可不算小。
沈虎禅一怔,问道:近来发生的事,师姑都已知晓?
韦怜怜道:从“大顺钱庄”、“通宝商号”两桩劫案起,我就听闻关于你劫镖的事。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我老婆子本不该插手,你犯了事也好,没做过也罢,自会有公论。后来“海地村”屠村血案发生,凶手又指向你,我预感事情的严重。残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老弱妇孺皆不放过,此等泯灭人伦的暴行,自在门的弟子干不出。所以我托叶盟主,薛帮主,小梦小荷帮我去调查一下。
沈虎禅问:可有收获?
韦怜怜道:两桩劫镖案分别事发岚州兴县,辽州黄泽寨,你均没去过那里,犯案之说实乃荒谬。屠村案时,正是“万人敌”麾下孟顶顶,余分分,蛇鼠一窝几路人马追杀你之际。你躲藏尚有不及,岂会暴露行踪去屠村?若说劫镖为求财,杀老百姓又是为何?动机上说不通,除非你真是十恶不赦,丧心病狂之人。
“我不是!”
沈虎禅语气掷地有声,目光坚如磐石。
韦怜怜忽然闻到一股浅浅的幽香,犹如鼻端有条溪水静静的流淌而过,散逸出清新扑鼻的水香味。
柔滑且甜。
那不是屋外传来的杜鹃花香,而是从沈虎禅背后的刀鞘所散发的。
他的“阿难刀”。
一种淡淡的檀香气,古老且神秘,静谧而神圣,有种禅意。
刀仿佛回应着沈虎禅的话。
韦怜怜悠然一笑道:如果你是!还会让你踏进虎头坡吗?
沈虎禅正色道:我只对恶人恶,凶者凶。弟子的刀专杀邪魔歪道,奸佞贪官。
韦怜怜道:所以你成了通缉犯。
沈虎禅点了点头,无奈的苦笑起来。
韦怜怜道:你得罪的人太多,偏偏又都是做官的,掌权的,得势的人。
沈虎禅道:正因为他们是做官的,掌权的,得势的,才能干出误国殃民,鱼肉百姓,为祸人间的营谋之举。
韦怜怜问:你势单力孤,他们位高权重,可有想过抗争的后果?
沈虎禅坦然道:想过!但总要有人站出来,我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韦怜怜眼眸里尽是欣慰,赞赏之色。
“你会超越你师父!”韦怜怜说完,又跟了一句:自在门的未来靠你了!
沈虎禅道:师姑过奖了。我们说说刘传宗吧?
“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韦怜怜目光一滞,陷入深思。
片刻,韦怜怜慢慢道:那时,你师父师叔已是名震天下的四大名捕,他们办了许多惊天大案,做了不少令人称道的大事,父亲与我则隐居在“映红山”,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沈虎禅道:我听师父说起过,梁师婆过世后,师公就隐退了。
韦怜怜道:母亲撒手人寰,父亲心中始终无法释怀,切切思之,引日成岁。他四个徒弟又已崭露头角,继承其衣钵,自然无心江湖之事。我生恐父亲孤单,就陪他住了下来。记得一年秋天,父亲在山下救了一名叫刘传宗的人,当时他带着小孤和另一个女孩子遭到几十名高手的追杀。
沈虎禅紧锁双眉,截声问:等等!师姑你说刘传宗身边还有一个孩子?
韦怜怜道:是。那女孩子是小孤姐弟的亲妹妹。当时刘传宗伤势很重,父亲就将他们带到家里治伤,还询问其为何遭人截杀。他很感激父亲搭救之恩,却对自己的来历闪烁其词,似有隐瞒。父亲见他有难言之隐,未放在心上。一个月后,刘传宗伤已大愈,就带着那女孩子离开了。
沈虎禅问:师姑这么一说,刘传宗没有把小孤一起带走吗?
韦怜怜叹道:小孤命苦福薄!她们身有异相,且生命垂危。
沈虎禅迟疑了一下,问道:异相?
韦怜怜答:姐弟俩出生就是畸形胎儿,姐姐一双手臂,头颅长在弟弟的身躯上,同心同体。刘传宗称姐弟二人从小就以补药灵膏续命,遍访各地名医都说:年幼时,尚可用药续其命。随年纪增长,心脉渐衰,经络渐竭,气血渐弱,必回天无术,性命难保。
沈虎禅边听边默想:小孤原来身体畸形,姐弟其实是一个人。刘传宗带走的女孩,估计就是刘传凤。为何有人要杀他们?刘传宗为何加入晋北镖局?刘传凤怎么学的“红袖刀法”?小孤姐弟又怎么活下来的?
“那后来呢?”
韦怜怜道:刘传宗把小孤留下,就是为了让父亲救其性命。姐弟俩当时状况不好,食欲不振,浑身乏力,逐渐失去行动能力。父亲深知药物乃治标之法,已失效用。要救她们唯有治本,方可求活。
“忍辱神功!”
沈虎禅脱口而出,说话间眉头皱的更紧。
韦怜怜道:不错!只有练习忍辱神功,才能强其体魄,健其筋骨,活其心脉,固其元气。也许是小孤命不该绝,初练功法即身体大为好转,体能逐步变强。父亲又传授“自在神功”,使小孤形意转化自如、身心分合随意,虽共用一体,却有独立思想,行动不受束缚。
沈虎禅颔首道:所以没有师公,她们活不下来。
韦怜怜“嗯”了一声,又说:于是小孤就一同住下,家中里里外外的粗活,姐弟俩几乎都包了,我闲下来会教她们读书识字。直到父亲与方巨侠比试后,小孤央求要父亲收其为徒,学习自在门的武功。
“哦?小孤要学本门武学?”
“可是父亲没有答应,执意不肯收徒,更不愿传授武功。”
沈虎禅问:为何?
韦怜怜答:你元师叔志大才高,行事激进,时常离经叛道。父亲觉察其心术不正,尤其对诸葛小花处处要与之争强比斗,恐他日掀起自在门内斗,更怕他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会使武林经历一场浩劫。故而,父亲不愿再收弟子,避免有第二个元限。
沈虎禅道:师公果然预见自在门的这一劫,若是他老人家仍在世,或许元师叔会改邪归正,许师叔亦能幸免于难。可惜……
沈虎禅话语哽咽,怅然若失的眼神像一抹凄凄然的刀光,划过他刚毅的脸庞。
那一瞬间,沈虎禅显得有点落寞,有点孤寂,甚至檀木刀鞘的气味都变得黯淡。
韦怜怜道:正因如此,父亲毅然回绝了小孤的请求,并不许姐弟再提及此事,否则就赶她们下山自谋生路。
沈虎禅道:倘若师公授艺,这对姐弟有忍辱神功为基础,自在神功为法门,那武学造诣称得上当世高手。
“小孤也许真成了当世高手!”
沈虎禅一愕,不解其意。
韦怜怜继续娓娓道来:自打那以后,小孤再没说过拜师一事,仍是细心侍奉父亲。但我瞧出她们心中有一团烈火般的渴望,姐弟俩时常去院中那棵海棠树前,盯着树干上的剑痕默默发呆。我知道,她们想学武功,但又无法开口。
沈虎禅道:师公决定的事,很难更改。
韦怜怜道:父亲确实直到临死前,都未教过小孤一招半式。后来,我们送他老人家灵柩回了云南,此去路途遥远,跋山涉水。小孤一路尽心尽力,毫无怨言。到了那边下葬后,她们执意要留下,为父亲守孝三年。
沈虎禅听了,语气同情的说:不容易。尽管师公对小孤有救命之恩,她们亦知恩图报,不枉师公当年的善举。
韦怜怜道:我深受感动,于是把母亲留下的“风刀霜剑”剑谱送给她们,这门剑法是母亲在“斩经堂”时所得。我想小孤姐弟迟早是要离开的,在外面应有一技防身,就把剑谱传给她们。
沈虎禅一剔眉道:她们练得如何?
韦怜怜道:姐弟俩天赋很高,加上“忍辱神功”,“自在神功”辅助。三年内已把“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悉数学成,且融会贯通。孝期一满,方巨侠派人来接,小孤要走。我又把父亲教我的“赶雨步法”传给她们,有这两门绝技也放心让其离开。
沈虎禅恍然道:原来如此!自在门的绝技一旦传授他人,原来的人就不可再用。怪不得师姑没有武功在身。
韦怜怜笑道:我一介女流,学什么武功啊!在这里不愁吃不愁穿,平时种种花,绣绣花,写写字,又有人陪说话多自在呀!
沈虎禅一笑,点了点头。
“师姑开心就好!那后来小孤可有找过你?”
韦怜怜摇头道:没有。武林中似乎再未有她们的消息。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的事要做,我希望小孤能有自己的人生。
沈虎禅沉思。
他回想自忖:江湖上好像是没有这样一号人物。斩经堂内,更是再没涌现出淮阴张侯那样的高手。那小孤又去了哪里?
沈虎禅正在琢磨,屋外客栈方向传来一记轰鸣声,随之隐隐约约有喊杀声。
他心知不妙,韦怜怜也察觉不对劲。
门外,人影闪动,柯断梦与苏忆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娘子,小心!”
“铮”的一响,剑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