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孙朝阳打算带着两边的爹妈去乘公共汽车,不过火车站人实在太多,站台挤满了人。考虑到行李实在太多,何妈妈就建议干脆乘三轮车回家。虽然慢一些,但人轻松。亲家公的腰已经不成了,再去挤怕是撑不住。而且,乘三轮车可以看看风景。
孙朝阳一听立即赞同,上次父母来京城过年出去玩的时候,都是坐车直奔景点,现在可以看看街道,看看城市中的烟火气。
现在国家允许个体经济做为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必要补充,北京夺风气之先,领会上面的精神最快。彷佛一夜之间,大街小巷都开了无数店铺。
能够开店铺做生意的人,要么是有些家底子的,要么是自家有门脸房。但大量青年没有这种条件,人要工作,要吃饭,大小伙子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怎么办呢?就弄一辆破三轮车出来,把车棚收拾干净了,到故宫、恭王府、天地坛、什刹海等地拉客混嚼裹。
这一拉,才发现钱真好赚,一天下来抵得上普通人上一星期班。
陈佩斯主演的电影《二子开店》中他就踩了辆三轮去车站为小旅馆揽客,很不幸,第一次去就拉到大胖子李琦。
孙朝阳就叫了三辆三轮。
何妈妈和孙妈妈坐一块儿,孙爸爸与何爸爸一辆车,他自己单独一辆带行李。
孙朝阳的车在前面带路,两位妈妈在中间,二位爸爸押后。
说句实在话,孙朝阳还真有点喜欢坐三轮,感觉很好,尤其是其中那股子悠闲味,实在太合四川人的胃口。
但老孙却很不自在,他一上车就感觉浑身燥热,口中喃喃道:“坐三轮车,这不是电影里的土豪劣绅吗?”
何水生忍不住抬杠:“老孙你这话就不对了,据我所知,鲁迅先生在北平当教授的时候,每天上班都是坐洋车的,还包月。另外,老舍先生也包车,朱自清先生也一样,难道他们也是土豪劣绅?”
老孙不服,站起来:“老舍有钱,还不是劣绅?”
他动作大,三轮车有点失去平衡,何水生害怕地抓着椅子靠背:“老孙,你坐下。”
“坐什么坐呀,我好手好脚,自己能够走,为什么要坐三轮车,这不是剥削人吗?”
“老孙,这我就要反驳你一下。”何水生:“师傅踩三轮付出劳动得到报酬,咱们坐车得了方便,两全其美,那是好事。人家靠这个生活,咱们这是照顾人生意,怎么扯上剥削了?浓晓得伐,小时候家父带我去上海滩十里洋场玩耍,也是乘三轮车的。那黄包车上还挂了气死风灯,洋气得很勒!后来家父还带了我去坐斯蒂庞克牌汽车,那车里的沙发,真是高级。和平饭店侬晓得伐,里面的点心做得真好。可惜家父后来被金圆券搞破产了,咱们一家穷得要死,灰溜溜回了浙江老家。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不是因为破产,我也不可能娶我太太,光一个成分不好,就要被她给派斯了。侬四川宁应该没有黄包车的,我看老杂志上都是用滑杆的,就是两根竹竿中间捆一张椅子,那能坐吗?”
他左一句侬晓得伐,右一句侬晓得伐,听得孙永富心中冒火:“老何,你是在说我土是不是?”
何水生:“老孙侬不要着急,我认为咱们的观念应该改变一下。”
孙永富:“我看你就是阶级敌人,还要改变我的观念,这就是反攻倒算。”
骑三轮车的是一个瘦小的年轻人,他听两老头在吵架,很无奈,忍不住说:“得,您二位别闹,听我说一句。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参加刮民档,凭力气吃饭,正大光明。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二位爷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宁可被剥削。怕就怕,被剥削也找不着人呀!”
这个时候,三轮车要上一个小坡,三轮师傅不停使劲,无奈车就是不动,不但不动,反在后退。
孙永富用手拐了拐亲家:“诶,我说干豇豆儿,下去推推。”
何水生不理。
孙永富忍无可忍,跳下车,单手拉着三轮车,轻松就把车扯了上去。
他想了想,对踩车的人说,要不你坐后面去,我来踩。我坐你的车,臊得慌。
三轮师傅道,这不好吧。
“我该给你的钱一分不少。”孙永富横了一眼无良的亲家:“某人想要剥削就来剥削我吧,我就看看他坐得安稳不。”
何水生气得鼻子都歪了。
老孙踩了一气三轮车,得了趣,连声说有意思有意思。反正我也要退休了,干脆也弄个三轮车来北京踩踩。
终于到了家,何妈妈也是有礼数,早早就在家里做了好多小笼包、糕点什么的送过来,让亲家公亲家母垫吧垫吧,说今天已经很晚了,明日她亲自下厨置办家宴,还请务必赏光。
回到家里,何水生就发起了脾气,嘀咕道,孙朝阳多么文雅多么有文化一个人,他父亲怎么如此粗俗不堪?陈老,我跟你说,他还去踩三轮,让人师傅坐,不体面,太不体面了。
陈忂突然横了他一眼。
何水生:“陈老……”
陈忂:“我问,你每天出去钓鱼,弄得一身泥,体面吗?”
何水生:“好像有点……”
陈忂:“究竟是谁为了弄沙虫打窝,翻阴沟翻得臭气熏天,体面吗?”
何水生大奇:“陈老你怎么知道打窝这个名词?”
“你回答问题就好。”陈忂突然厉声道;“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奋勇前进才是大丈夫。孙家家境确实不好,朝阳爸爸妈妈都是农民出身,从事体力劳动,但能够培养出孙朝阳和孙小小这对优秀的儿女,他们身上肯定有优秀的品质。你在背后说三道四,体面吗?”
何水生嘀咕:“情情也很优秀啊。”
陈忂:“你住口,去把洗脚水烧了端过来。”
何水生:“诶!”
他打了热水过来,用手给陈忂搓脚:“陈老,在车站站了两小时,腿酸了吧?我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亲家就觉得来气,估计他看我也不顺眼。他一口一个干豇豆,侮辱人嘛!”
“忍着。”陈忂道:“情情是要嫁过去的,为了她的幸福,咱们要跟人好好处,早点睡,明天还要带孙爸爸孙妈妈跑医院体检,朝阳和情情要忙事业,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何水生:“我又不懂医院那边,要不就不去了。”
陈忂想了想,点头:“你就是个少爷,确实派不上用场。这样,你在家里搞卫生,再去买点菜回来。”
她看了何水生一眼,扑哧笑:“老何,你还真有点像干豇豆。”
何水生当年家境不错,富家大少爷出身,肩不能挑背不能磨,什么事都干不了。本来以他家的条件,后来是要被冲击的。可惜,老公公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信了小蒋的邪,把全副身家换成金圆券,然后一夜破产。当年可以办一家工厂的财富,最后只够买一盒火柴。
陈忂则是乡镇干部出身,能力出众,做事果决。
两人结婚,家里家外的事都是何妈妈负责搞定,何爸爸则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你侬我侬,专一为陈老提供情绪价值。
两口子倒也互补,感情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