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朝阳把苹果递给张先生后,就好奇地打量起沈从汶家的陈设,这一看眼中异彩连连。
老先生家里布置得……怎么说呢,有点乱。到处都是书,书架上都摆不下了,就堆在墙角的地板上。看架势,估计有好几千本。
书也不是文学书籍,都是考古文献。另外,家里到处都放着漆器,有盒子,有箱子,有盘子,估计都是古董,以后可值老钱了。
看孙朝阳端详着那些漆器,沈从汶热心地在旁边介绍,这个盘子是湖北那边淘弄的,据考证是战国时期的楚国的宫廷用具,你看着漆面,这包浆……嗯,没有包浆。
孙朝阳问现在这种漆盘值多少钱,沈从汶回答道,明朝以前的文物禁止交流,他是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才留在手上,百年之后,明之前的古董都要交给国家。至于明清的,则留给子孙当个念想。
说着,沈从汶又指着一个木盒子说是乾隆时期的。你看这些纹饰极为华丽,做工极为繁复,其实看起来不太美。实际上,清朝乾隆经历过一次审美大降级。
他来了谈性,热心地给二位客人扫盲。说,你看这盒子掉漆的地方,里面植物纤维状的东西是麻布。漆器在上漆之前要贴一层麻上去,然后再一层一层刷漆,麻的作用是可以防止热胀冷缩后漆面开裂。
孙朝阳心中赞叹,不愧是大师,这水平,上鉴宝节目不得hold住全场?感觉观复博物馆老板和他比起来都差些火候。
张先生看丈夫唠叨,打断他:“老沈,你怎么拉着人就说个不停,不礼貌啊。“
沈从汶才哈哈大笑:“朝阳同志,木呐同志,坐坐坐。我就一个老头,平时冷清得很,你今天又是什么缘故过来呀?“
听到沈先生这么说,孙朝阳心中一笑。沈从汶这里可不冷清,他年轻时就是个活泼的人,朋友满天下,和文学界任何一个人都能搭上话。不然,也不可能一个初中学历就能做大学教授,还是西南联大这种名校的教授。当然,因为学历问题,知识界对他也颇多腹诽。
建国后,老先生从事历史研究,带出的学生现在都是学术界中坚,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大过年的,不知道多少学生徒弟过来拜访恩师,这点从屋中到处堆放的礼物就能看出来。
孙朝阳:“沈先生,您是知道的,我是《中国散文》的编辑。先生的散文和小说我基本都是读过的,尤其喜欢湘西系列,很崇拜你。这是我社往期出版的刊物,还请先生指点,以后每期都会寄给先生过目的。”
沈从汶看了看杂志,笑着点了点头:“老了,眼睛花得很。我是个历史学家,不懂文学的。怕是不能给你们意见。”
他和孙朝阳思维方式和说话方式很合拍,湖广填四川嘛,大家都是一家人,因此看这个年轻人分外顺眼。
不料,孙朝阳眼睛一转,突然翻开书指着首页:“虽然冒昧,但我认为这里面有一篇文章沈先生你还是有必要看看。”
正是孙朝阳发表的《文化苦旅》系列中的名篇《青云谱》。
沈从汶:“青云谱,八大山人?哦,是朝阳同志写的文章。我对书画不太懂,说起来永玉才是行家。”
孙朝阳又翻开那本书,找到《青云谱》那篇文章:“沈先生,你看看这两篇作品有什么区别?”
没错,这就是莽流出版的西贝货《文化苦旅》。
沈从汶捧起书和杂志分别读了一遍,有些疑惑:“就是两篇同题散文,杂志上的青云谱写的是八大山人的一生,写的是他艺术道路。书上的青云谱,就是一篇普通游记,题材内容和写作风格区别很大……等等,怎么都是文化苦旅,作者都是你孙三石。”
他满面都是疑惑。
孙朝阳反问:“沈先生您不知道吗?”
沈从汶更奇怪:“朝阳你有话直说。”
孙朝阳道:“此孙三石不是彼孙三石,此文化苦旅也不是彼此文化苦旅。是有人看我的杂志买得好,文化苦旅系列很受读者欢迎,另外写了一本,抢先出版。先生是搞文物的,这本书相当于你们古玩界的高仿。”
沈从汶:“不像话,不像话。我看这高仿的文笔也不错,文章也有质感,应该出自专业作家之手,冒同道的名,太不体面,国家应该管管。”
孙朝阳:“有先生这句话就够了。”
张先生在旁边笑道:“这事又和我们家老沈有什么关系呀?”
孙朝阳:“沈先生,张先生,这事我了解过,冒牌《文化苦旅》的出版方是一家混合体制的小出版社,名字叫小花伞出版社,社长笔名莽流,为了这本书,他把户口簿上的名字都改成了孙三石。现在好了,人家本名孙三石,我本名孙朝阳,反成了冒牌货。我听人说,莽流是沈先生的弟子,想来核实一下情况,得罪得罪。”
沈从汶疑惑:“莽流这人我没什么印象,记不得了。”
张先生插嘴,说了一个人的名字,道,那人以前在沈先生门下做过课题,莽流是他的弟子,说起来也是一家人。
孙朝阳:“原来莽流是先生的外门弟子。”
沈从汶大怒,一拍沙发扶手:“丢人现眼,此等恶劣行径绝对不能姑息,朝阳同志,这事我管了。”
孙朝阳站起身:“谢谢沈先生,谢谢张先生,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从汶行政级别高,家里是装了电话的,就留了号码,让孙朝阳过几天打过来听结果。
从沈家出来,木呐兴冲冲地说:“朝阳,太好了,有从汶先生出面,这事应该能成。实话跟你说吧,我很崇拜沈先生,今天托你的福,总算看到他了。”
孙朝阳却眉头紧锁:“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我心里怎么有点不踏实呢?”
木呐:“你想多了。我先起一卦。”
说罢,就拉着孙朝阳蹲院子的水泥地上,将三枚铜钱朝地上一扔,发出欢呼:“上上大吉。”
正在这个时候,冤家路窄,他们就看到莽流从外面进院。
莽流不但不惧,反笑嘻嘻地跑过来给二人散烟:“孙三石,木呐,你们怎么来这里了,你们蹲这里,是来拉屎的吧?嗨,我才是孙三石,自己跟自己打什么招呼啊?孙朝阳,你是来找我祖师爷告状的吧?”
孙朝阳起身,似笑非笑:“你猜。”
木呐戟指莽流:“流氓,等着被逐出师门身败名裂吧!”
莽流:“呵呵,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说罢,昂然上了楼。
回去路上,孙朝阳一路都皱着眉头。
到杂志社后,他迟疑片刻:“老木,你再起一卦吧。”
三枚铜钱扔桌上,木呐用力地抓头:“卦象变了,大凶之兆。这怎么回事啊,才半小时不到。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他实在太用力,抠得头皮屑漫天飞舞。
孙朝阳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老木你是什么发质,干性还是油性,我送你两瓶进口洗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