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城中的敌军全数被杀死,无一人脱逃。
城外的蒙然领着秦军部众归来。
他的手上提着一颗脑袋。
国字脸,长髯多须,沟壑纵横。
行至城下,蒙然朝着城头一拜。
“幸不负圣命,魏将曹任首级在此。”
闻言,城里的金吾卫迅速将城门打开。
城头的士卒举起长矛庆贺。
既为自己,也为袍泽。
半日后。
骊山大营的八万秦卒到达沁水。
他们接管了濩泽的防线,而沁水守军退守内城。
有了先前的大败。
燕赵魏三国最终放弃了继续进攻的想法。
西线的秦军却一刻也不敢放松。
终于。
三个月过去了。
李常笑在小院也守了三个月。
那些影卫似乎知道了他的厉害,再没有不敬的想法。
每日眼睁睁看着李常笑在天命帝棺前徘徊。
时而踌躇,时而彷徨,有时还会无所适从。
每到这种时候,李常笑总会问自己。
可是想念天命帝了,又或是被这西风刮起了愁绪。
是要同皇祖道个别了。
咸阳传旨。
今日便要返程。
三月已过,新君当立,天命帝也该安息了。
大太监来福走上前,先是对着李常笑行了一礼。
接着便命令金吾卫将帝棺运到马车。
李常笑走出庭外,目光望远。
再缓神的功夫,已经是在马背上了。
回京的队伍颇为庞大。
沿线的城邑,州官百姓都得到了自家陛下驾崩的消息。
门庭白布,全城缟素。
百姓们自发走上街头,涌向城门。
只为远远一探。
那运送帝棺的车马和那飘飘扬扬的白幡和法器。
听着耳畔的悲乐。
百姓的心头也是阵阵惝恍。
对大多数人而言,出生那天起,便是天命年。
天命年结束了,隔世之感顿发。
行至咸阳。
嗣君李庆闻率文武百官齐至渭水河畔。
隔着蟠溪,恭送君父灵驾。
行至皇陵。
以云王为首的宗室大臣俯身叩拜。
奉常则领着太祝、太卜等六丞接掌司仪。
天命帝的陵寝早有安置,是他在位时便修筑的。
只待迎立天命帝金棺。
礼成。
李常笑走到云王身边。
他哪会不清楚自家父王的性子,心里定是难过极了。
天命帝也走了,自此,再没有一个直系长辈可令他膝下承欢。
浮生幽然若苦,莫过如是。
云王脸上满是疲倦。
就在李常笑以为父王也会哭时,云王温声开口。
“无需操心,本王无碍。对了,安儿那丫头成日念你,早些归家。”
“儿子省得。”
“嗯。”
……
次日,一行人返回咸阳。
偌大的皇陵,迎来了一位新主子。
朝臣商议,天命帝定谥为“襄”。
襄者,辟地有德,甲胄有劳。
嗣君李庆闻赶赴雍城宗庙,即位登基。
建元永安。
永为长久,安为平静,合在一起便是岁岁平安。
若是天命帝泉下有灵,得知新君定的这个年号,也会大为宽慰吧。
李常笑回到王府。
皇宫的金吾卫已经调换了,所以他也不必再去当值。
值守四门的统领都是永安帝还在王府时的宗卫。
每一个都是可以托付性命的。
这也难怪,相比于实力高强却不可控的侄儿,还是身边人用着靠谱。
亲疏有别本就是人之常情,李常笑心里自然不会有什么怨怼。
说到底,他又不是银子,注定了不会人人都爱。
相反,李常笑对自己的小日子还是很满意的。
闲来无事便在府里钓钓鱼,溜溜鸟。
不过是将从前的乐趣给找回来罢了。
周而复始,始而复终。
当一个闲散的宗室王爷,在醉生梦死中寥寥余生。
朝廷肯定乐得他们如此。
有李洛安和青璃陪伴,更是谈不上所谓的孤单。
李常笑觉着,这日子是满足的。
半月后。
高公公到王府传旨,宣他上殿。
朝堂上。
先前坐着天命帝的位置,现在换成了永安帝。
再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前排的文武大员各有调动。
丞相司徒尚年老乞骸,永安帝允之。
原吏部尚书宋跃之接任丞相,统领百官。
太后胞兄,礼部侍郎张长龄升任吏部尚书。
国丈钱虔正式就任廷尉一职。
此外,六部的官员都有了大幅变动,不少原宁王党的官员上位。
最为稳定的,反倒是金吾卫。
因为金吾卫本就是依托皇权存在的,没有派系之分,唯一听命的便是皇帝。
永安帝也不至于对他们开刀。
勋贵之列,前排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朽。
认出了他的身份,李常笑是真的惊讶了。
武安侯,白漠生。
竟然连他都上朝了。
心念一动,李常笑立刻想到了先帝遗诏。
高凤公公手握拂尘,行至殿前。
在他的身后,分别站了两位同样是朱紫袍的大太监。
正是福顺和来福两位公公。
二人的怀里揣着明黄之物,更是让李常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肃静!”
高凤用尖锐的嗓子厉呵道。
殿下一片寂然。
高顺满意地挑了挑眉,这才继续开口。
“先帝驾鹤前,留有遗诏。圣君新立,当宣此诏书。”
话音刚落,来福和福顺躬着腰走上前,先朝着永安帝拜了拜。
待永安帝点头后。
二人这才取出了怀中的圣旨。
第一封。
“武安侯戡乱效国,开疆拓土。实乃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晋太尉一职,统帅天下兵马。”
白漠生走出一步,躬身谢恩。
“臣领旨。”
第二封。
“朕之皇孙喜郡王李常笑,孝友宽厚,温文肃静,可封靖王;朕之皇子齐王李庆丰,懈怠职责,以权谋私,大不敬宗庙社稷,今削王爵,贬作冀侯,望汝严戒。”
李常笑走出,叩谢皇恩。
至于齐王,因为圈禁的缘故,未能上朝。
稍后会有大太监专门到齐王府传旨。
不对,该唤作冀侯府了。
冀县同样为陇西郡七县之一,与临洮侯同属。
殿下一片寂然。
大臣们心里却门儿清。
先帝这一封一贬,自有深意。
李常笑令大秦兵不血刃拿下上党八城,此功当赏,亲王他也当得。
任谁来,在这关头也挑不出毛病。
至于对齐王的贬斥,可算作是先帝对新帝的妥协。
削其王爵,齐王一系便再无翻身日,但性命得以保全。
永安帝也无需背负“不容兄弟”的骂名。
先帝与新帝的这场博弈。
各有所得。